就这分毫之差,护卫们已经扑上,他再没有机会接触到沐元茂,被迫陷入近身激烈的缠斗中,很快败下阵来,让护卫们反扭住压在墙上,一只臭袜子第一时间塞进了他嘴里。
另一个护卫则直接撕开了他左臂的袖子,而后对着里面的绑着的一圈白布兴奋叫道:“世子,就是他,我就觉得他动手时这边手臂不太灵活,果然是有伤!”
qíng况到此已经分明,但为确定起见,沐元瑜仍是让人解去他缠裹的布条,露出里面的伤口来。此人行刺之前应当是做好了可能受伤的准备,提前备好了伤药,所以他伤口上黑糊糊地散发着药味,看上去qíng形还不坏。
但仍可以认出是箭伤没有错。
这场战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差点做了人质的沐元茂尤没怎么回过神来:“——瑜弟,你怎么来了?怎么了这是?他、他会功夫?”
沐元瑜不及跟他详细解释,匆匆道:“三堂哥,这是刺杀我的刺客,我要带他回去审问,个中细qíng,我回头再跟你说。”
沐元茂呆怔怔点头。
沐元瑜所以抓到了人还这么赶,因为围场上出的案子,这刺客是必要jiāo给锦衣卫的,而她想把人弄回老宅去,先于锦衣卫审一遍。
这就要求她速战速决,赶在锦衣卫知道信之前就做完这件事,若不是沐氏本身有秘密,她怕万一让别人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她直接就地借沐元茂的监舍开审了。
卢永志不是刺客,但他既然是刺客老仆的主人,那当然也逃不脱关系,被同老仆一般捆成个粽子样,由护卫们拖着往外走。
这趟抓捕刺客如此顺利,己方一个都没受伤,沐元瑜绷紧的心弦松开,跃起轻松之意,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一些监生上来质问理论,她也和颜悦色地解释:“我是捉拿刺客,二殿下与我同来,此刻正在绳衍厅里与张监丞说明,我现在也会前去,没有你们监里大人的同意,我不会私自带人走的。你们若不信,可与我同去见张监丞。”
当下围观人等散去了几个,但仍有好些警惕不信的,好奇想看热闹的,便都围在她左右去往绳衍厅。
沐元瑜也省了问路的功夫,直接顺着他们走。
她脑子里没有闲着,一路还在思索着这老仆刺客到底是多年潜伏在卢永志身边,他不知qíng,还是只是做作,他本人就是主谋,与沐二老爷府牵扯又有多深——
绳衍厅离着敬一亭不远,过了六堂就到,但还隔着好一段距离时,已先见到熙攘的人cháo将那门前堵得水泄不通,粗略一望,足有两三百号人。
沐元瑜先还以为是路过了饭堂一类的建筑,但见跟着她走的这些监生都加快了脚步,jiāo头接耳着径自往跟前去,再走得几步,她眯眼看清了那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正是“绳衍厅”三个肃杀大字。
她觉出不对,越过护卫,拉住一个离她最近的监生问:“你们这里出什么事了?”
那监生莫名其妙地道:“我不知道啊,正要去看呢。”
其他七八个原围着她的监生也顾不得她了,都直奔进了人cháo,打听询问去了。
一个护卫跟着上前,片刻后回来,有点搞不清楚qíng况地回报道:“世子,他们好像是嫌监生的待遇太差了?读书人讲话罗里吧嗦的,我听不太懂,就听他们抱怨不公,又说学正偏私一些有钱有势的荫监,又说现在监生不值钱,比举人都差远了,肄业以后候缺候上多少年也候不到什么的。现在把司业和监丞堵在里面不许回家,要说法呢。”
这已足够沐元瑜明白到发生了什么,她心下一突,手心瞬时出了一层冷汗。
她以为朱谨深在张桢这里怎么也比她安全多了,万没想到她跟刺客正面迎战都没事,他好好来说个话,反而遇上了监生bào动!
这时也运也,真非人力所能算尽。
“你,快出去报信!宫门若关了,九卿内阁不拘哪个大人家,捡最近的去!”
沐元瑜压低声音吩咐护卫,被她望住的那个飞快向外便跑。
就这说话的片刻功夫,前方聚集的监生更多了,不断有人闻讯前来加入。这些人未必全是要参与,但看热闹是人的天xing,学子除了读书别无它事,又比别的群体天真热血,更容易受气氛煽动,这qíng形再发展下去,就不好说了。
更糟的是,出去报信的护卫很快回来,喘着气道:“世子,大门也被堵了,几十个监生在那里看守,不许人出入,我能动手吗?”
“别!”
沐元瑜断然道,监生人太多了,护卫就算能冲破门口的人墙,但这一动手,等于往一口闷住的油锅里扔进一粒火星,顷刻间就能引爆。
“你到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后门,或是哪里的墙头矮一些,能攀出去的——”
“瑜弟,我带他去吧,这里我熟。”
沐元茂打断了她,亲戚忽然成了刺客,朝夕相对的同窗又把师长围了,就这一会发生的事着实是让他的脑袋超负荷运转,以至于他到此刻才终于回了神。
然后他马上提出了要帮忙。
“好。三堂哥,你注意安全,这时候千万别和人起冲突。”
“放心吧!”沐元茂找着了自己能gān的事,这可比琢磨亲戚变刺客这种事容易多了,他紧张又元气满满地领着护卫跑走了。
沐元瑜目送他离去,焦心地转头看回了
绳衍厅,监生们鼓噪着,最前方已有人挺身而出在进行宣讲。
“我等一般苦读多年——”
而厅内的人不知是不敢出来陷入监生的围攻之中,还是正在商量对策,并无一丝动静。
暮气沉沉中,只见到那为首监生挥舞着的激昂手臂,醒目无比。
第111章
绳衍厅里。
朱谨深端坐在上首左侧主位。
他右手边的座位空着,除此外,下首两边还各分排一溜座椅,张桢与才进门不久的李司业原已被赐了座,但此刻两人俱都垂手立着,一个也不敢再沾着椅面。
厅门紧闭着,但关不住外面监生的喧闹声,随侍张桢被一起堵在里面的两个书吏紧张地站在门边,护住门的同时透过门板上的格fèng紧张地向外观望着。
桌上放着青瓷灯台,有一会未剪,爆出了个灯花,烛光一阵闪烁,明暗不定,如厅内诸人的心qíng。
朱谨深抬了眼:“说说吧,怎么回事。还等我问吗?”
李司业与张桢忙都躬身,口称“不敢”。
“殿下容禀,监生们心有怨气,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李司业沉思片刻,徐徐道来。
如今的监生大致分为三类,一类贡监与举监,即是来自举国各地的优秀学子,由当地官府选贡上来,在皇子学堂里伴读的两名监生就是此种来历,这类监生家世可能普通,但自身素质过硬,将来都是冲着金榜题名去的,两者有一点差别在于贡监是生员,而举监是以举人入监,离金榜只差一道关卡;
一类荫监,走这条途径入监的必是官宦子弟,如沐元茂这样的;
再有第三类捐监,是既没读书本事也没好家世但是有钱的,花钱来买个出身。
“这怨气的核心,在于前途二字。”李司业道,“请殿下放眼京中,以监生入仕者还有几人?大小九卿中可有任一位是监生出身?”
朱谨深淡淡道:“没有。京里空缺本就难寻,考得取进士也不见得能留京中,二甲以下,一样是外放得多,监生有何不平?”
李司业苦笑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是三甲进士,观政结束后到吏部去立时就能选得官做,国子监里修满肄业的监生却只能碰运气,运气不好,候个三五八年的都有。下官试举一例,殿下就明白了,前年我监里共有肄业监生两百八十二人,至今全在各分协衙门里历事,无一人入仕。”
“历事监生若不得跟随的主官青眼,一个不慎还会被退回去,殿下可曾听说进士观政会被所分的阁部遣退的吗?下官不是将监生与进士比,二者出身自然相差许多,但监生也是读书人,如此与跑腿小吏无异,斯文扫地,难免心生不忿。”
进士观政与监生历事从表面上来说是一档事,国朝选官有一定规制,金榜题名后并不马上就能风光得官,而是先分入六部寺院等部门观政,时间从一年到三年不等;监生也是,这一段时间算是实习期,若是做得好,历事时限内就直接转官身了,不过从“观政”和“历事”这两个名头能看出来差别,一个是学做官去的,一个是学做事去的,其实清浊分明。
朱谨深道:“选官难之事,也不只监生吧?举人不是一般如此?”
李司业只知道他深居简出,以为他应当不通庶务,不想他还能找出点来反问,一愣之后道:“殿下所言不错,不过举人比监生的待遇,又总好上那么一些。事实上正因为监生被垫在了最底下,怨气才日渐深重。下官等多次训诫安抚,只是不大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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