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当场就着反对的臣子口声拒绝,其实就是有可活动之处,所以朱谨深最好的选择,是说一句一切以皇帝的意思为准,不用明确表态。
但他道:“儿臣以为,杨阁老所言极是。”
群臣侧目:这——谦逊得过了吧?
当然作为当事人,他最好是不要出头给母家争爵位,但最多保持个沉默也就很够了,赞同反对派图什么?
万一没把握好分寸,一个已经落在半空里的爵位可就又飞走了。
但这还没完。
朱谨深接着道:“祖制有云,非军功不得封爵,儿臣不敢违背。”
……
祖制上确实有这一条。
只是随着时日推转,祖制也不样样都管用了,不然元后家怎么封的承恩公。
但再被后人含糊的祖制,也是祖制,一旦被抬出来,那就能压得人脊梁一弯。
沈国舅就差点被压趴到了地上。
他觉得朱谨深简直是疯了——抬祖制压他,怎么想的!
就算看出来了他的真实心意,也不用这样两败俱伤罢!
这一句说出来容易,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再想收回去就不可能了,而石家若封不成,他更别想了,石家没军功,他家难道有?
石家封爵的可能被掐死了,他家也一样。
沈国舅纳闷死了,他想过皇帝不同意,但没想到朱谨深能反对,石家再提不起来,火辣辣的一个爵位,也舍得往外推?
朱谨深这个人本来就够独了,现在还这样六亲不靠,难道真想把自己整成孤家寡人不成。
他现在很懂沈皇后的感觉了:朱瑾渊那真是不足为惧的,他想gān什么,都写在脸上了,用不着跟他多费劲;可朱谨深想gān什么,那真是一头雾水,凭怎么都看不出来。
殿里群臣也是一怔。
推辞有真心和假意,说不要的,不见得就是不要,可朱谨深这一句出来,那是不存在任何什么“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的空间,他就是不要。
怔愣过后,便是松了口气,户部尚书尤其高兴,封这些外戚,每年都要白贴一大笔钱出去,能少封一个是一个。都督同知的勋位也很好么。
当下第一个站出来,夸赞朱谨深讲规矩知礼仪,是太祖的好儿孙。
沈国舅则是快憋得背过气去:他不争这一回,自家以后逢着对景说不定还有机会,这一争,直接彻底争没戏了。以后再想提,人人都能拿这句把他堵回来。
除非去立个军功。
军功又岂是好立的。
现在四海都太平,只有北边的瓦剌还贼心不死,时不时犯边,糙原蛮子身高两丈,眼如铜铃,还生吃人ròu,那都跟恶鬼一般,沈国舅一个靠妹妹起家的普通人,怎么敢去招惹。
现在在想什么都晚了,爵位就是没了。
皇帝已然道:“二郎言之有理,既这样说,爵位一事,倒不必提了。”
散朝。
朱谨深随着人流往外走。
有几个臣子围拥在他左右,试探着跟他搭话,他的态度不冷淡也不热qíng,很平常地回应着。
斜阳照下,一路出了午门,见到路边站着个人,抱着书,有点翘首以盼地往里望着。
一时目光跟他对上,沐元瑜绽出笑容来,抬步就向他跑过去。
朱谨深的脚步一顿,跟着也不由快了点,抛下了几个臣子,等碰到面前,就道:“不是叫你在家呆着?怎么又出来了。”
“我在家休养好一阵了,没有事qíng做,实在呆不住,今天就又来上学了。”沐元瑜笑道,“赶巧听说殿下在宫里议事,还没有走,我就等了一会。”
又道,“殿下放心,我不去别的地方,只在宫里与家来往,我路上又都带着护卫,不会有事的。”
朱谨深道:“哦。”
然后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走吧。”
回头跟先那几个臣子点头示个意,就重新举步。
沐元瑜挨了一下,倒是莫名,跟在他旁边追问道:“殿下打我做什么?”
她正经还有点痛。
朱谨深垂眼,瞥她一眼:“想知道?”
沐元瑜忙点头。
“不告诉你。”
沐元瑜哭笑不得,打人还有理了他!
道:“殿下,你不告诉我,我要还手的。”
“你还。”
“我真还啊——”
“啰嗦。”
先前跟他搭话的几个臣子离得近些,很是感叹:年轻人,感qíng真好啊。
第122章
说是“不告诉”,等回到了二皇子府,朱谨深还是把替她扯谎的事说了。
毕竟事关沐元瑜本人,不跟她通个气,万一皇帝哪日提起来,她的表现不对就糟了。
当然,某些不需要她知道的就不必说了。
沐元瑜坐在炕上,听得人都呆住了。
“殿下,你这是——帮着我去骗皇爷?”
“不然怎么办。”做都做了,朱谨深不会再去纠结,只道,“等皇爷指婚下来,给你娶个世子妃吗?”
“那是不成。”沐元瑜抓了抓脸,又感动又为难。朱谨深默不吭声地,然而连这种事都替她做出来了,她觉得有点承受不住。
怪不得先前要敲她一下,替她撒了这么大谎,他心里不可能毫无压力。
“殿下,我觉得我好坏啊,像个祸水一样了。”
她欺骗皇帝没多大感觉,但朱谨深不一样,那毕竟是他亲爹。
林安被撵出去不许进来,屋里没有伺候的人,朱谨深自己伸手倒茶,把其中一盏推给她,道:“怎么这样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史书上来说,能被称为“祸水”的,怎么也得是绝世红颜一级。
沐元瑜很快意会到了这层意思,脸就板了,哼道:“殿下,在我们云南,你这样不会说话的郎君是要被关到大门外面的。”
朱谨深手放在炕桌上,勾了唇,向她示意:“谁让你要想那么多。我做的事,我心里有数,同你没什么相gān。”
他话说得简单,但怎么能跟她不相gān。
沐元瑜懂,跟去国子监一样,他的决定,他自己负责,他不以为是为了她做的,这层责任就应该转嫁给她。
他从来就是这样骄傲。
于她来说,是更感动了,乖乖地把手伸出去,跟他牵了一会儿。
又保证道:“殿下,你放心,我是朝廷的良民,我现在如此,只是为了保住我和我母妃的xing命。无论将来如何,我不会为私人恩怨轻起刀兵,危害朝廷与百姓。”
说完了仍觉不足,心里还有激dàng无处安放,见他手白如玉,透得出底下青色的血管,也好看得很,索xing低头亲了亲他手背。
柔软的嘴唇触碰到肌肤上,朱谨深只觉一烫,险些把她甩出去。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一会话?”
沐元瑜抬起头来,脸也有点红:“好的。殿下,你今日在宫里怎么那么长时间——”
“你现在还想好好说话。”朱谨深却又打断了她,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到了她面前,俯身抬起她下巴,先轻咬了她一口,低声道,“你养好了吗?”
沐元瑜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大好意思看他,眼神飘着点点头,刚一动作完,他已经亲了下来。
这个姿势不是很方便,沐元瑜渐渐被迫得有点后仰,不得不用手往后撑住秋香色的条褥,掌心压在jīng致的金线绣纹上。
在她已经感觉手腕发麻,而掌心微痛,那绣纹可能已经拓到她掌心的时候,朱谨深才终于放开了她。
她发了一会晕,找回了神智,把手拿到面前一看,果然上面横七竖八印着些印子。
朱谨深也看见了,扳过她的手又细看了一下,道:“就你这样的,还总是嚷嚷手粗。”
沐元瑜弯了眼,当夸赞收下了。
各自冷静了一下,才真的开始说话。
沐元瑜道:“殿下,成亲这事,其实我原来想过法子的。”
她年纪渐长,亲事总没动静不是个事,看在别人眼里难免要生出疑惑,关于这一点破绽,她当然有过考虑。
“什么法子?”
“我的丫头多,殿下是知道的。我和她们提过,就叫她们给我打个埋伏,我闹着要娶她们,我父王自然不同意,两边隔着山长水远,这官司一时打不完,我再闹得大一点,京里听到我有这个名声,好人家不敢把姑娘许给我,不好的人家,身份又够不上和我结亲。如此拖个几年不难,几年之后,又再说了。”
朱谨深摇头:“天真。”反问她,“你以为好人家的姑娘就很值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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