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宁王目光赞许,又问:“你听四位皇子事,有何心得?”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沐元瑜的表qíng跟着庄重起来,回道:“孩儿觉得——好爱我母妃啊。”
极大多数qíng况下,她都是个挺矜持的人,不这样奔放地直抒感qíng,滇宁王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把牙都酸倒了,嘴角直抽:“你——”
沐元瑜仰头冲他眨巴眼:“父王睿智胜我十倍,应当不用我多嘴解释吧?”
这四个皇子的现状,沐元瑜再一细想,就觉得挺唏嘘的:怎么说呢,有娘的孩子就是好,四皇子最年幼,还不满十岁,然而孝顺的名头已经先刷起来了;三皇子差一点,但起码没人说他坏话;顶上两个都没见过生母的兄长却是一般的倒霉蛋,一个脑子不好,一个品行不端,还都自带了天赋属xing——体弱,就这样还不团结,还要挥霍着本就不丰裕的血条互掐,哪天掐见了底,底下的弟弟们就该捡个现成便宜了。
滇宁王当然懂这层意思,女儿这般机灵,他原该夸两句,偏偏她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滇宁王先倒了牙,跟着那股酸劲又酸到了心里去,结果只剩了一股没好气:“都是叫你母妃教坏了!”
滇宁王妃xingqíng外放,是能搂着沐元瑜讲出“娘的心肝儿”这种体己话的,滇宁王作为一个在这时代比较典型的严父,就绝不是这个路数。
他以前要表现对沐元瑜的宠爱,都是直接赏这赏那,所以沐元瑜的小金库正经挺丰裕的,冲这一点,她觉得包容一下滇宁王的更年期不算亏本,笑嘻嘻地回道:“父王也要儿子表达一下?”
滇宁王挥手不迭:“去去去,谁稀罕你!”
沐元瑜从善如流地去了。
留下滇宁王对着她的背影运气:——居然真去了!
所以他不乐意见这倒霉孩子呢,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的时候又听了,越大越不好管教,但偏偏正经事上又十分清明,闻一知三,一些儿多余的神不要他烦忧。
滇宁王第无数次心qíng复杂地想:这要真是个儿子,他还愁什么——
可惜,她不是。
第19章
张桢这一来如过客匆匆,在滇宁王府的层面上说,什么影响也没有,倏忽便过去了。
隔得一日,滇宁王妃看完了小外孙,车驾于傍晚时分顺利返回。
这两日府中事物一切如常,滇宁王妃走前已做好了周全的安排,一应年节筹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掩藏在这其下的不妥,是又过了三五日之后才被有心人察觉了出来。
挺简单,但又挺不简单:前后加起来,滇宁王已有足足五日没有踏入清婉院的院门。
冷冬时节,后院里的人心却为此悄悄燥热浮动了起来。
侍妾们互相串门的频率渐高,孟夫人的居处门槛一天之内被三拨人先后造访。
来意都差不多,无论开场白是什么,最终落点都殊途同归——柳夫人是不是失宠了?
这一天来得有点突然,没有预兆,让人难以相信,但细一想,又好像很顺理成章。
柳夫人受宠已经超过十年,这个时间非常漫长,漫长到了众人都已经产生她将受宠一辈子的无望感觉——这无望是针对滇宁王原有侍妾的心qíng来说。
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柳夫人过了好几个“千日”的好日子,她的面庞依然清婉动人,因为保养得宜,嘴角眼尾没有丝毫痕迹,可不能否认,她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再鲜嫩了。
滇宁王如果对她产生厌倦,是一件太自然而然的事qíng了。
孟夫人心里本已如猫抓一般,再被侍妾们一搅和,更加难以按捺,但可惜的是她也没什么门路去打听其中的切实问题。
她与柳夫人势同水火,不可能愿意纡尊降贵主动踏进清婉院的大门问柳夫人本人,要是平常吧,还好乘着早上去荣正堂请安时打探一下,但现在时近年底,滇宁王妃平时就不乐意多见底下的妾室们,借着年节忙碌的由头,索xing把她们这阵的请安都免了,她也没法上门。
至于孟夫人自己本身得力的人手,柳夫人受宠若斯都栽培不出什么势力了,何况是她?
一群女人只好坐在后院里胡猜,同时瞪大了眼望着等着,此时时日尚短,还不那么好说,因为滇宁王没进清婉院的门不错,但同时也没召其余侍妾,只是歇在前院书房。
这个雾里看花似的状况使得侍妾们暂时还不敢做多余的事,也不敢冒犯清婉院,只是清婉院外,一直在路过的丫头们多了些。
院内。
结香脸色苍白,神qíng又惭愧又后悔又愤怒:“夫人,都是婢子的错,婢子愚蠢,害苦了夫人。”
柳夫人的脸色也不甚好看,但没有发怒,只是道:“罢了,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顺其自然罢。”
结香的泪珠迸出来,膝盖一软跪下去:“夫人,您去跟王妃娘娘禀报,就说我不安分,把我撵出去罢!”
柳夫人轻蹙了下远山般的黛眉:“不要胡说。”
结香眼眶通红,哽咽道:“夫人,我没胡说,我胡言乱语惹怒了王爷,您明知如此,还什么都不做,对婢子没有任何惩罚,王爷看在眼里,心里要怎么想呢?”
柳夫人道:“如何没有惩罚,我不是已经说了,罚你一年的月钱,降成二等。”
“但我还在夫人身边,王爷如今不来,很显然并不满意。”结香的泪珠砸在地上,“夫人,您不要为婢子一个卑贱下人惹怒王爷,婢子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夫人能保婢子到今日,婢子已经很感激了。”
柳夫人沉默片刻,反问:“你能担保,我撵了你出去,王爷就能回心转意了?”
结香:“……”
这她哪里敢保证?她要是能掐滇宁王的心意掐那么准,那天也不至于一句话把滇宁王惹得抬腿就走了。
柳夫人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丝苦笑:“既然不知道,就不要乱出主意了。固然你行事莽撞,但也有我心意不坚,有妄想叫你看了出来之故,非你一人的过错,如今叫我拿你填坑撒气,又有什么意思呢?”
结香感激无尽,伏地呜咽得停不下来。
拿下人撒气顶锅的主子还少吗?别说这事确实是她惹出来的,就是下人本无过错,被迁怒吃挂落的也大有人在。像柳夫人这样是非分明宽容温柔的主子,才是罕见。
柳夫人弯腰扶她:“好了,别哭了,就算王爷从此不来,王妃不是个会作践人的xing子,我若受了旁人欺rǔ,去求王妃做主,王妃也不会坐视不理,日子照样过下去就是了。”
这旁人特指孟夫人,柳夫人再失宠,她身上有夫人品级,只要不是她本人太懦弱到提不起来,那普通侍妾就欺负不着她。
“怎么算‘照样’呢?”结香急了,忙胡乱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您就看院子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们,这才几天,她们已经踩了上来!夫人金玉一样的人,怎么能受这个羞rǔ,婢子绝不甘心!”
“那你又能如何?”
结香犹豫着道:“王爷一直歇在书房,并没召见别人,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夫人是不是炖一道暖身的汤水——”
这是妾室们邀宠常用的手段,不算别出心裁,但她不太敢说下去,实在又怕自己出错了主意。
柳夫人沉思了一会,摇了头:“——有些行险,如果王爷不肯见我呢?如今外面那些人还并不确定王爷的心意如何,我这一去,如有不谐,就等于告诉她们了。”
结香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心焦不已:“那要怎么办才好?您和王爷间总这么冷淡,更不是事啊。要么,世子那边——”
滇宁王是这座王府至高无上的天,有脸面有能力左右他决定的人太少了,滇宁王妃算一个,但滇宁王妃的地位太稳了,底下的妾室们无论怎么闹,都威胁不到她,她用不着使什么抬一个压一个的手段,那就没必要理会柳夫人。
再就是沐元瑜了,不管怎么说,王爷冷淡这位小世子的时候,她们总是努力帮着说过话的——
“这个念头绝不要有!”柳夫人的声色立即严厉起来,“你忘了我和你再三说过的,不要管世子的事。如今王爷只是不再来这里而已,尚没有降下任何惩罚,你胆敢拉扯世子,后果就不一定如此了,哪怕这里就此一直冷落下去,也不要动世子的念头!”
结香吓了一跳,忙道:“是,夫人不要生气,婢子也是一时急糊涂了,夫人先前说的话,婢子都记着的。”
柳夫人的脸色方缓了一点下来:“这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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