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妃身边的好几个丫头都很妙。
迎出来的那女婢是清婉院的主人柳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与丁香其实没有什么实际仇怨,但不巧那女婢名叫结香,与丁香恰撞了一个字,这名字倒不是柳夫人起的,而是出自滇宁王爷的意思——以此留念他和柳夫人在一丛结香花旁结缘之事,这等顺风扬十里的假文酸醋听到王妃一脉耳里如何是滋味,丁香为此看结香就不那么顺眼起来,但弄到现在话都不曾搭上,就对她横挑眉毛竖挑眼要背后说起坏话来,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世子。”
结香很快出来了,面上有着歉意,道,“王爷已经歇下,说知道了,天色已晚,请世子去见王妃娘娘罢,娘娘一定挂念着。”
这意思就是不打算让沐元瑜入内请安了。
沐元瑜早已习惯这般待遇,面色不变,在伞下垂手听完,回道:“是。有一事请上覆父王,长姐于今日午时二刻生下一子,重五斤二两,母子均安。”
结香愣了愣,忙笑道:“那可恭喜县主了,请世子稍候,婢子这便去禀告王爷。”
“不必了。”沐元瑜叫住她,“父王既然已经歇下,我就明日再来请安罢。”
结香微有犹豫:“世子——不等一等?也许王爷想要知道县主的细况,其实方才我们夫人也劝了两句的——”
沐元瑜笑着摇摇头:“不打搅父王了。”
他态度坦定,反是丁香冒火地盯她一眼,掀唇低声道:“呸,要你来卖这个好!”
这就是丁香何以厌恶结香的另一重重要原因了,沐元瑜来给滇宁王请安,十回总有六七回见不着,而这出来应话的十回有九回是结香——她是柳夫人身边揽总的大丫头,旁人一般也不配来给这对王府中最尊贵的父子传话。
要论理,这其实怨不着结香,滇宁王要不要见儿子,哪是她一个丫头说了算的,但每回都是她出来当这个拦驾的恶人,丁香看她自然有迁怒了。
丁香声音极低,但紧挨着她的沐元瑜还是听见了,拉了她一把:“丁香姐姐,我有些冷了,我们走罢。”
听他喊冷,丁香顾不得置气了,忙道:“好。”
沐元瑜转身离去。
第2章
清婉院,西次间里。
窗下的紫檀雕螭纹罗汉chuáng上铺着猩猩红织锦毛毡,身着家常乌绒道袍的滇宁王姿势放松地坐着,一手搁在中间的小几上,微眯着眼,半斜着身。
chuáng边立着一位丽人,穿妃色对襟长袄,挽着简单发髻,髻上只cha着一根珠钗,她抬着手,轻轻替滇宁王捶着肩头,随着她一下一下的动作,那珠钗钗头上镶嵌的明珠跟着微微晃颤,chuáng脚摆一架宫灯,灯光珠光jiāo相映衬,映得丽人清婉动人无比。
这丽人便是自进王府一直盛宠不衰的柳夫人了,随着结香掀开锦帘,再度进来禀报广南县主之事,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着意望了一眼滇宁王的表qíng。
只见他眼睛睁开,眉头向上一耸,嘴角跟着舒展开来。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喜悦神色,柳夫人柔声细气地向结香道:“有这样好的消息,怎么不早说来?世子呢,还不快请进来,说一说究竟,女人生产,可是件极不容易的事,不知县主遇着什么凶险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留心着滇宁王,见他虽未首肯,但未反驳,这便是默认了,柳夫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转望向结香,目中含了催促之意。
结香看得懂主人的眼色,但却没法依言出去,只能轻声道:“世子听说王爷已经歇下,便退走了……”
滇宁王的嘴角垂下,才生出的喜意褪了个gān净。
柳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打个转圜,却又不好说——这个辰分,将将到用晚膳时,离滇宁王惯常安歇的时候还早得很,滇宁王先前那么说不过是个不想见儿子的托辞,这也不是头一回了,父子两边心中都有数,但赶上今天这种qíng形,世子带了好消息回来,明明是有机会进来请安的,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掉头便走了——
虽说是滇宁王自己的意思,可在他的角度看来,恐怕仍会觉得被儿子扫了面子。
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便是明证。
屋里陷入沉默,结香感觉到气氛不对,有点不安,张嘴想说“世子还没有走远,不如请他回来”,话未出口,柳夫人察觉到了,抢在她先一步道:“外边晚膳让人摆了没有?”
结香硬把话吞了回去,转道:“——已经吩咐人去了厨房,应当快回来了。”
柳夫人点点头,转回去柔声向滇宁王道:“王爷,妾身先出去看一看,若好了,请王爷移驾用膳。”
滇宁王垂着眼,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
柳夫人脚步轻盈地带着结香出去。
厚厚的锦帘一放下,柳夫人面上柔和温婉的表qíng就尽皆转成了无奈。
结香尚有两分不解,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道:“夫人,为何不让我请世子回来?有县主的好消息在,难得王爷心qíng好,世子岂不领夫人的qíng……”
柳夫人摇摇头:“世子若没走罢了,走都走了,再叫回来,不是那个味了。”
结香闻言有点领悟,但她年岁尚轻,上位成为柳夫人的心腹年份不是很长,还没有摸到这座滇宁王府尊荣之下掩盖的暗流,那不解更多地仍旧留存着,嘀咕道:“嫡嫡亲的父子,王爷膝下又只得这一根独苗,连个偏心的地儿都没有,如何还有这许多计较。”
柳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你问我,我也不知该问谁……”
她是江南姑苏人氏,天生一种婉柔态度,面上轻愁一笼,结香同为女子都禁不住心疼起来,跟在柳夫人身后往门边走了两步,劝道:“罢了,以后夫人别管那些事了,管来管去都是白效力,既没个作用,也没人领夫人的qíng——才我出去,跟世子来的是王妃身边的丁香,我请世子等一等,她还冲我说怪话,难道我不是好心不成。”
柳夫人听了倒不生气,宽容地道:“她是王妃身边的人,瞧你自然不大顺眼,你忍一忍便是,世子总是没说什么罢?”
结香点头:“世子还是一样客气,只是他要肯等一等就好了。”
柳夫人素手挑开一线帘隔,望着廊外细密小雪,嘴里轻轻地道:“你不懂——王爷不想见世子,但真见不到,又要不高兴;最好是他不要见,但世子孺慕恳切,一心巴着他求着他,就要承欢膝下,他才觉得畅意。世子又不是奴婢之流,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受这个排揎?他可以低这个头,也可以不低,王爷拿他又有什么办法。”
结香似懂非懂:“夫人说的也是,确实并没见世子犯什么错,不知王爷为何如此。不过,既然这样,夫人又何必还帮他们穿针引线,替人缓颊。”
柳夫人唇边飞过一抹轻飘笑意:“王爷和世子怎么样,是他们父子的事,我做什么,是我的事。”
结香知道自己跟的主子外表柔弱,实则内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便收了抱怨,转而附和着道:“夫人大度,好在夫人这一片心不算全白抛费了去,世子见了夫人总是格外有礼的,西院那里,世子可不大愿意去搭理。”
她说的西院是滇宁王的另一位夫人所居之地,那位夫人姓孟,在王府的资历比柳夫人深得多,住的院子也好,仅次于滇宁王妃所居的容正堂。
当年柳夫人进府后,滇宁王得她如获至宝,看偌大王府剩下的空余院落皆不入眼,便打上了让孟夫人让贤的主意,孟夫人虽为妾室,好歹也是有封号的,且为滇宁王生养了两个女儿,娘家父亲不大不小还任着个官儿,哪里丢得起这个脸面,便闹起来不依。
柳夫人才进府,不想与前辈争风,主动劝说着滇宁王退了一步,滇宁王倒是听了她的劝,但却更心疼她懂事知礼,于是没再去让孟夫人迁居,却另选了一处地方,把屋舍全部扒掉重建。
滇宁王这一脉本为中原汉人迁居而来,不过几辈人在南疆繁衍生息下来,难免有被当地同化之处,建筑装饰风格也有些受到影响,与中原生出了差异来,滇宁王为了解爱妾的思乡之qíng,却是不惜靡费,不远千里从柳夫人的故土江南运来了工匠及许多材料,耗费了极大功夫,最终造就出这一座玲珑雅致的清婉院。
随着清婉院的落成,柳夫人的盛宠踏踏实实地坐实了下来,与此同时,跟孟夫人那边的怨结也是gān脆利落地打了个死扣。
听见结香提起这一点,柳夫人的笑意深了些,嘴里却道:“别胡说,我并不求压倒别人,只望着世子别听了小人谗言,误会了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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