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点点头。
“说了韦家的事了?”
沐元瑜又点点头。
沐芷霏的焦灼登时都化作了绝望,她腿一软,居然站立不稳,旁边的丫头忙抢上去扶住。
沐芷霏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丫头身上,形象很为惨淡,她却似毫无所觉,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我这么久的经营……你叫我怎么去见太太,还有国公爷,完了……”
沐元瑜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下发现是哪里不对了,沐芷霏在家时是和沐芷芳差不多的xingqíng,亲姊妹两个还不相让,时常为些衣裳首饰互闹起来,这一进了京,不知怎么了,她身上那股娇蛮千金的劲竟消弭了。
不由道:“我说便说了,多大点事,值得三姐姐这个形容?”
沐芷霏望她一眼,眼珠又转开来,颓然道:“你懂什么,你是男人,怎么知道后院的苦楚。你莽莽撞撞的,把事说穿了,以后人该怎么看我,我……”
新茹禁不住哽咽道:“世子,您不知道,这京里的风俗和云南好些不一样,我们奶奶做着这世子夫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挑她的错,有刻薄的还要背地里编排出话,好容易慢慢熬了过来,借着韦家的事在太太跟前博了些脸面,日子将将好起来,您这一说,又——”
主仆皆如此愁云惨雾,沐元瑜吃不消了,她没想到沐芷霏的心气黯淡到了这个地步,知道她俩的心病在哪,只得吐了口,道:“好了,我没说你没告诉父王私自做主的事。”
沐芷霏:“……”
她一下直起身来,瞪大了眼:“你没说这个?”
沐元瑜简单“嗯”了一声。
沐芷霏最怕的就是这桩,她在文国公夫人是说禀知过滇宁王的——不然文国公夫人也不敢使亲戚去侵占沐家老宅,但实则她并没送信,文国公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哪里找不出点地方安置亲戚?那个理由到滇宁王跟前根本通不过,她全然不敢去说,但同时也不敢拒绝文国公夫人,bī到没法,只有自己扯了个谎。
这个谎要是戳穿了,连文国公及文国公夫人在内都要跟着丢个大人,后果她哪里承担得起?
当下如闻天籁,整个人都一下jīng神起来,忙握了沐元瑜的手道:“小弟,多亏了你识大体有分寸,三姐先前急昏了,要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就拉着她往里间去,又连声嗔着丫头们还不上茶。
沐元瑜摇摇头,无语地叫她拖了进去。
第40章
到进西次间里分宾主坐下,沐芷霏终于注意到了沐元瑜的手,想起来关怀一下,沐元瑜不免又费功夫解释了一下。
沐芷霏很讶异,她与文国公不同,她清楚沐元瑜的脾气,当年她出嫁时沐元瑜不过十岁,大场面上已经显得很少有的沉稳了,要说这个弟弟会在被召见时gān什么出格以至于失仪被罚的事,她是真难以相信。
不由问道:“你可是不留神得罪了皇上身边的内官,叫人在皇上面前说你不是了?”
不是,她是得罪了皇子咳——沐元瑜不yù和她闲话这些,沐芷霏自己日子过成这样,就不是个拎得清的人,和她说了也没用。
遂反问她:“三姐姐,我没什么大碍,再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你,为何把韦家弄到我们老宅去?你就没想过背着父王行事,万一穿帮会有麻烦吗?”
“我哪里没想过!”一提此事,沐芷霏登时变出一副怨气冲天的哀怨神qíng,“小弟,你不知我多烦韦家那一家子,人口又多,事又多,自打他们来,我多添出多少烦恼来。太太心疼娘家人,什么都要供给最好的,这还罢了,府里也不缺这点嚼用,但这还不足,有一星半点不到,就要疑心我慢待亲戚,找了我去敲打,后来四丫头和那韦二闹出事来,也要赖到我的头上,说是我照管小姑们不利——她是四丫头的亲娘,亲闺女和亲外甥在眼皮底下暗通款曲,她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凭什么我就该知道!”
沐元瑜捧着茶盅喝了口茶:“三姐姐,你说的有道理,这事确实不该赖你。”
沐芷霏如找着了撑腰的,忙探身过来道:“是吧?小弟,还是你向着我,太太若有你一半讲道理,我也不至于办出这糊涂事了。”
沐元瑜抬眼:“你这些有道理的话,和你们太太说过没有?她怎么说?”
“……”沐芷芳发着呆,“和太太说?这些话怎么好和太太说?”
“为什么不好?你又不是qiáng词夺理,明公正道占着理,你们太太若不认同,反驳回来,那再另说。你说都不说,岂不是白认了这个亏吃?”
沐芷霏摇着头,看不懂事的孩子般看她,又苦笑:“小弟,你不懂嫁到人家做媳妇的难处,太太说我,我只有听着,哪有一句句对着嘴堵回去的?饶是这样,还都挑我粗俗不懂大家规矩呢,我再犟着闹起来,更加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了。”
沐元瑜扬眉问她:“你们太太不分青红皂白只管给你派不是,就是他们大家的规矩了?当日你在王府时,见着我母妃曾这样做过吗?我们家不敢说是第一等的门户,比这文国公府,总还是比得过罢?”
她问着,心里已经十分不高兴起来,文国公夫人挑沐芷霏规矩,仅仅是挑她一人吗?不,她实际也是在挑滇宁王妃的!孟夫人虽有封号,也是妾室,人在外面说起沐芷霏的规矩不好,不会想到是孟夫人教的不好,只会联想到滇宁王妃身上。
给她塞个韦家她不恼,犯不着,只要她不愿意,韦家就只有走路,但有波及到她母妃身上的嫌疑,她就不能不当回事了。
沐芷霏仍是摇头:“小弟,你说的都在理,但这个理,我这个做媳妇的没法去和婆婆顶真。难道我愿意收留韦家吗?那一家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管韦二方不方便读书,他们搬得远远的才好呢,留下来给我找了多少事。但是为着先的那些事,太太已经对我很不满意了,我再不听她的,日子就更要难过了。”
沐元瑜冷静着把事qíng沐芷霏半抱怨半叙事的一串话捋了捋,问她:“三姐姐,你才嫁来三年多,已经掌理中馈了?”
若不管家务,那韦家的好歹无论如何也派不到她头上。
沐芷霏点点头:“太太倒是肯器重我的,前年就把一些家事jiāo给我管了。”
新茹在旁帮腔道:“我们奶奶才嫁来时,日子是极好的,国公爷重视,太太和气,姑爷也喜欢,妯娌们初相与时也都好说话,谁知现在——唉。”
她感伤地叹了口气,红了眼眶,低下头去。
沐芷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小弟,我也憋得慌,可我不知有什么法子。你说太太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教训我,倒也不是,她说我大半时候还是有来由的,比方说我嗓门太大,走路步子太快,招待客人时遣词不够文雅——”
“停停。”沐元瑜实在受不了了,不可思议地打断了望向她,“三姐姐,你连说个话走个路都叫人挑出刺来,你还觉得你们太太说得有来由哪?”
文国公夫人这是洗脑高手啊简直。
沐芷霏解释道:“不是,小弟,你在京里住一阵子就知道了,京里的姑娘奶奶都是这样的,我们南疆的规矩与京里比,确实粗陋了许多。我是长媳,得给下面的弟妹姑娘们做个榜样,我还不如她们,那怎么说得过去呢?”
“你和她们有些差别,就是不如她们了?”沐元瑜扶着额头,滇宁王妃向日管家,确实不大理会庶女们,但该管到的也没放任自流,沐芷霏的行止与京里的人们比,要说随意一些可能是有,但绝到不了被人指点到这个地步的程度。
“那——大家都这么说嘛,”沐芷霏的表qíng不太甘心但又不得服软的样子,“我开始也不服气,可渐次连下人都有在背后议论我,我听见了生气教训她,回头让人告到太太那里,太太反说我不稳重,太肯动气,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规矩,应当说给管事娘子再教训她。再碰着下回我就找了管家娘子,可背后说闲话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我找了几回,太太又找了我去,说我是长媳,应当肚量大一些,成天和小丫头看门婆子们计较,落在人眼里不好看——小弟,你说,我有什么办法!直到后来我改了一些,太太又带着我理起家务来,那起小人们才有了些畏惧,不总胡说了。”
这时代,做人媳妇确实太难了。
沐元瑜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就沐芷霏这番话里,要说大事没有一件,全是jī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短短三年多时间,硬生生把一个敢骑马招摇过长街的少女磨成了走路都要注意步子大小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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