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是偷偷摸摸地,沐元瑜找他说个话儿,他小声答了;跟他分享个果子,他犹豫片刻,望望小堂弟殷勤的小脸,忍不住偷偷塞到了衣袖里。
搭上了线,后面就好办了。慢慢就从暗地里过到了明路上——这是沐元茂自以为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逃过他亲爹沐二老爷的眼睛。
在沐二老爷心里,滇宁王yīn险毒辣臭不要脸,十分不是个东西。
这王八蛋弟弟生出来的小东西也不会是个好货。
沐二老爷表面上没多说,其实是冷眼旁观,想看看沐元瑜一个劲地倒贴沐元茂到底打什么坏主意。
看一年,看二年,看不出个头绪。
两个小东西凑到一起,无非说说话,聊聊天,拉着手在王府里瞎转悠两圈,这两年大了,能出门了,沐元瑜试探着主动登门找沐元茂出去玩,沐二老爷没拦,暗地里却多派了人跟后面看着。
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论宝贝程度,沐元瑜可比沐元茂重多了,肩挑滇宁王府未来的独苗,出来到哪去都是前呼后拥,沐元瑜开始上武课以后,滇宁王妃还特意从娘家要了一队私兵来,这队私兵也是百夷族人,连滇宁王的面子都不大买,就只听命于沐元瑜。
手里有这么些人,沐元瑜要想gān点什么很容易,但她老实得不成话,来找了沐元茂出去,两个人就在府城里逛,这条街逛到那条街,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分手各回各家,沐元茂开开心心地出去,心满意足地回来。
从沐元瑜接近沐元茂开始,到两人关系真正亲近,这么好几年暗暗观察下来,沐二老爷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以一个成年人的立场把事想复杂了,其实真细想很明白:滇宁王就算想动坏心眼儿,也不会派沐元瑜出场,他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就算有个什么万一也能承受,滇宁王就这一个,可丝毫消耗不起。
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以后,沐二老爷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沐元瑜跟她几个姐姐画风不太一样,王府四女都更随滇宁王行事,对他这个有宿怨的二伯很冷淡,对比之下,沐元瑜的态度虽也算不上热络,但起码的恭敬是有的,还不怕奉国将军府上下的排斥一直来寻沐元茂玩。
说到底,永茂身上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呢?
别说他身上这个奉国将军传不下去了,子孙们都得自谋生业,就算能传,且能传给沐元茂,一个闲散爵位比之滇宁王的王爵也差得太远太远了,作为现在的滇宁王世子,未来的滇宁王,沐元瑜毫无必要在白身的隔房堂哥身上花心思。
这侄儿贴永茂,应该就只是单纯地想找同龄玩伴罢。
也是可怜,偌大的滇宁王府,就她一个“男”孩子,能找着的跟班虽多,但跟能平等说话的兄弟朋友又怎么一样,她孤独成那样,好容易见着永茂,可不就喜欢上了。
这样一想,沐二老爷终于放开了胸怀,彻底不管小辈间的jiāo往了,且他心底深处还有另一重绝不愿意示人的隐秘心思——永茂将来不知如何,家里虽有些资源,总要先尽着两个大儿子来,到他时还能剩下多少很不好说,他能跟沐元瑜打小玩起,结下少年时的qíng谊,等到将来,将来——
就算只对自己,沐二老爷也绝不肯承认他有试图从王八蛋弟弟那一支捞什么好处的想法,只能说,就算没有好处,至少也不算是件坏事罢!
这种种qíng由加起来,等到沐元瑜这日过来的时候,就算沐元茂才被沐芷芳误伤了,沐二老爷也没把怒气迁怒到她身上,沐元瑜行了礼,说了来意,他只淡淡地道:“永茂在你二伯母屋里,你来了就去瞧瞧罢。”
沐元瑜大大松了口气,她下车时就做好了被沐二老爷狂喷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忙道:“是。”
退出门,带着抱着礼物的小厮在下人的引领下往后院去。
这里沐二老爷看她走了,面色倏地放下来,喝道:“让准备的人准备好了没?!”
奉国将军府的管家进来躬身:“回老爷话,都在门前候着了,就等老爷出去一声令下。”
沐二老爷咬着牙关,冷笑着道:“走,惹了祸就躲回娘家去,我的儿子难道叫白打了不成,且跟我去好好问问我那个好弟弟!”
整了衣衫,挟怒出门。
第7章
沐元瑜不知道沐二老爷转脸就去找她便宜爹麻烦了,她到了后院以后,先还要拜见沐二夫人。
沐元茂跟她的qíng况不太一样,她大了以后,因为自身的特殊秘密虽从荣正堂里独立出来,但仍旧住在后院里,她金贵,旁人只以为滇宁王妃不放心她,要就近看顾她,也没多议论什么;沐元茂则是搬到了前院,只是因为这回受了伤,才重新回了沐二夫人处。
既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沐元瑜就不能不先去拜见了。
这位沐二夫人是续弦,比沐二老爷小了有十来岁,同年过半百两鬓已经斑白的沐二老爷相比,她看去要年轻许多,而且相貌极美,身上有一种正当时的成熟妇人风韵,只是现下遭了事,脸色显得晦暗了些。
沐元瑜到时,她正守在儿子旁边,听到通传,方出来到了堂间坐下。
依沐二夫人本心,她的娘家亲戚gān了丑事连累了儿子,她自然知道自家并不占理,但为娘的心放在这里,让她看见滇宁王府那边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拉了脸。
沐元瑜行了礼,问候沐元茂的伤势,她张嘴就道:“你问元茂,元茂躺着呢,拜你那个二姐所赐,伤得着实不轻,大夫说了,到底怎么样,暂时还不敢下定论,开了药先吃两天再说。元茂疼得厉害,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娘,又不是瑜弟打的我,你说他做什么,我闷得很,难得他来,快让他进来陪我说说话。”
沐二夫人才说了两句,底下更多的抱怨难听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里间就传来了少年的嘶哑嗓音,把她打断了。
“……”
沐元瑜憋了笑,乘此空隙双手上抬,奉上礼单。
沐二夫人叫儿子拆了台,一张憔悴的美人面僵着,不好说什么,只得收了礼单。但没有看,只随手往桌上一搁。
里间沐元茂紧着又催:“瑜弟?”
沐二夫人被催得没好气,冲沐元瑜一挥手:“好了好了,个个都不省心,你要看他,就进去罢!”
话里到底难免有些怨气。
沐元瑜很理解,别管为了什么,儿子挨了打做娘的没有不心疼的,她来这个待遇已经比她想得好不少了,行了礼轻手轻脚地往旁边的次间去。
沐二夫人并没在外等着,看着沐元瑜进去,就抬脚出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昨天儿子血糊糊地叫抱着回来,她魂都吓飞了,赶着请大夫审下人问究竟,又整整守了儿子一夜,还没来得及找始作俑者的施表妹问罪。
直到这会儿,她终于腾出手来,嘱咐了屋子里留着的下人们好好守着,有事立刻去报她,然后方满面严霜地离去。
里间,厚厚的棉帘一掀开,一股热làng迎面而来。
沐元茂受了伤失血怕冷,里间地下比平时多放了一个火盆,熏笼也从角落移到了chuáng侧,沐元茂半躺着,怀里还抱了一个渔樵耕读的八角铜手炉。
他背后垫了个大迎枕,因为头叫敲破了,不好束发,乌黑的长发散着,额上绑了一圈雪白布条,脸色不大好看,泛着虚弱的青白色,眼下还有两圈yīn影,看样子昨夜确实没怎么睡,嘴唇gān燥发白。
这是他此刻的状态,至于本身的相貌,就一句话:他跟沐元瑜站在一起,看上去更像女扮男装的那个一定不是沐元瑜。
沐二老爷经过了几年的慎重观察,最终得出了沐元瑜别无所图的结论,其实还是走了眼——沐元瑜穿过来,打头一眼见到这个堂哥就如获至宝。
与她这个少了零件的西贝货不同,沐元茂是个全乎的小少年,沐家三兄弟里,长子次子都是原配所出,长得像沐二老爷一样英武雄壮,独有沐元茂却像娘,他奇妙地承袭了沐二夫人的美貌,天生的骨相柔和,五官jīng致。
小时候是如此,大了几岁也没怎么变,他散着头发那么倚靠着,简直有几分楚楚可怜。
只是他长得女相,xing格并不娘,一开口嘿嘿一笑就从秀美转成了少年的跳脱:“瑜弟,过来坐。”
他制止了丫头要搬绣墩的举动,径自拍拍chuáng侧。
沐元瑜也不跟他见外,快步过去坐下,先打量他头脸,绑着布条看不出什么,再往下看,沐元茂主动把被子掀了:“身上没事,就腿上青了两块,你别听我娘咋咋呼呼的。”
他挤挤眼:“我们家也理亏着,我娘有意嚷得严重些,其实大夫说了,我就是皮ròu伤,养两天就好了。”
沐元瑜忙把被子给他盖回去:“行了,没事就好,别敞着,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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