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现在只能庆幸自己下手够早,早早见机给朱谨深盖了个脾xing恶劣的黑章,才算从他身上给己方找补了些优势回来。
但这不够,不足以抵消掉他嫡出及排行居上的绝对法理。
如果哪日议储,哪怕他还剩一口气,都绝绕不过他。
沈皇后想等朱谨深下一次犯错,但她没有等到,她先等到的是他和滇宁王世子“言笑无忌”的信息——朱瑾洵回来告诉她的。
她若继续这么gān等下去,到底是朱谨深再次犯错来的快,还是他和云南那股军权势力彻底勾连在一起来的快?
不乘着朱谨深这回惹怒皇帝一气将他按下,她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沈皇后转动着手腕上滴翠般的玉镯,下了决心。
第62章
翌日。
雪后的这一日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朝阳一早就升起来,金灿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皇城之上,宫禁内主道上的雪已差不多扫净了,只有重重屋檐上的积雪还闪烁着晶莹的光。
沈皇后严妆翟衣,头戴着九龙四凤冠,在宫人的簇拥下,踏过gān冷的条石宫道,走进乾清宫内,向刚下了早朝的皇帝大礼参拜,进表谏言,请于腊八祭祖日,为诸皇子行冠礼,以慰祖先。
帝后般的这番奏对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到了内阁,六部,乃至整个朝堂。
朝臣们闻得此事,皆对沈皇后称颂不已,以为“贤后”。
要为皇子们行冠礼这事,打从大皇子朱谨治十五岁起,朝臣们就开始上书了,直到如今,吵嚷了好几年,与皇帝不断互相博弈。
最起初是请立太子,那时朝臣们尚不知朱谨治脑有疾的事,只隐约听说长皇子不太聪明——不太聪明有什么呢?本朝立长从来优于立贤,长只有一个标准,人人都看得到,贤可扳扯的花样就太多了,易使龙子相争,国朝不稳,所以历代以来在明面上的规矩几乎都以长嫡为先。
皇帝当时被bī到没有办法,只能将一直藏于深宫的朱谨治拉出来在几个九卿重臣面前亮了亮相,重臣们都惊异沉默了——不聪明和傻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不聪明无非庸碌,弄个晋惠帝上台,那是等着重演八王之乱。
重臣们消停了一段时间,同意了立储一事再往后等一等,朱谨治的脑疾一直在治疗中,他比常人的成长要缓慢许多,但比他自己小时候还是有进步,渐渐能分清人,简短的一点应酬对话也能撑住,也许哪日找到个神医,能彻底把他治好了呢;排在他之下的朱谨深是差不多的问题,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帝一样非社稷之福;至于皇三子和皇四子,连越两个无过错的嫡兄立到他们本身就是一项争议非常大的事,就不说朱谨深了,连朱谨治在朝中都是有支持者的,届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而只要上面两个嫡兄还在,这场口水战可能都不会有落幕的一天,自然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重臣们退了一步,不表示皇帝从此就耳根清净了,因为言官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既能表忠心又能怼皇帝的好话题的,几年间都一直陆续在上书,加上重臣们也认为缓立太子是一回事,而皇子们正常的人生大事是另一回事,不能为此都耽误了罢,比如行冠礼——朱谨治翻过年就二十了,就是按古礼也该行了,再往后拖,难道要说他二十多岁了还不算成年人吗?
再有,他的婚事也该进入议程了,他不大婚,拖累得后面的朱谨深都不好提,连带着三皇子朱谨渊也不过比朱谨深小一岁,一步一步地眼看着都要长起来,个个打着光棍,难道天家子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男丁不成?
朝廷体面上实在不好看。
内阁的杨阁老本来xing急,为此急得都找上皇帝死磕了,他的门生张桢也为此事被贬镝到了云南。
现在沈皇后站出来,她是六宫之首,天下国母,她的进表是往朝臣那边加上了一块重重的砝码,连皇帝也不能无视。
沈皇后此举太无私了,她所出的皇四子才十一岁,从她本人的利益来说,前面诸皇子的各项权益越拖延着,皇四子越有成长空间,才越好追赶上来。也并不是没有人猜测皇帝所以压着前面几位皇子,就是为了等皇四子长大。
但沈皇后没有一心偏私自己,她出了这个头,真是深明大义。
腊八这个时间节点也提得好,祭祖日告太庙,行冠礼向先帝们祭告后继有人,多现成的好日子,虽然赶是赶了点——只有半个月了。
但问题不大,朝臣们先前的不断上书也不是毫无成果,皇子们的成礼冠服从年初的时候就下发到尚衣监去做了,算是皇帝给朝臣的一点jiāo待,只是大半是糊弄,所以做到年尾了皇帝也不说要择日行礼,仍使的是一个拖字诀。
——这冠服按说只要做朱谨治的就好,但因为他的特殊qíng况,恐怕他独自行礼时要出问题献丑,所以是议定了与皇二子皇三子一起的,届时他便自己糊涂了,也可以看一看弟弟们,跟着弟弟们来。
朝臣们所以大赞沈皇后,与此次冠礼不会有皇四子也有一定关系,皇四子年纪与哥哥们差得有点远,再带上他就显得皇家做事糙率不慎重了。
皇帝这回大概是很受触动,也可能是撑不住了,总之,他沉默了一日之后,做出批示,昭告群臣,准奏了沈皇后的谏言。
举朝震动,旋即各项准备事宜如陀螺般飞速运转起来,不但要赶腊八的时间点,更怕错过了这个店,皇帝又反了悔,下个村不知在何处了。
坤宁宫里,沈皇后满眼疼爱地拉着儿子的手:“洵哥儿,你不要眼热你哥哥们,你放心,娘自然是最疼你的。等过两年,你独自再办一场冠礼,那时你父皇,九卿重臣,文武勋贵,为你冠礼祝祷,目光都在你一人身上,才显得出你的贵重,比和他们掺和在一起qiáng多了。”
朱谨洵声音清脆地应了:“是,我都听母后的。”又笑嘻嘻地道,“母后,我今日去进学,一路所见的人都夸赞母后,说母后贤明厚德。”
沈皇后唇边露出一丝深深的笑意:“是吗?”
她转了头,目光同身边的心腹宫人孙姑姑对上,孙姑姑心领神会地笑了,低声道:“娘娘的深意,这些人也就知道个皮毛罢了。”
沈皇后心中舒畅,唇边的笑意便又加深了。
“真是个好日子。”
讲读的书堂就在皇城内,沐元瑜很快听闻了这个消息,当时就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
薛筹笑道:“我跟沐世子是英雄所见略同。”
许泰嘉却是悄悄瞪了她一眼。
不论私下眉角,当下诸人都离了座,向坐在前排的朱谨渊行礼道贺。
朱谨渊的年纪对冠礼不是那么着急,但能跟嫡兄们一道举行对他是一件能抬身价的好事,所以他一贯温煦的眉目间也有些压不住的喜意,连声让众人免礼。
候到讲官进来,也对朱谨渊道了贺,且善解人意地把讲读结束得早了些。
下了学后,沐元瑜没有回家,直接让车夫前往庆寿寺。
车行到半途时,她的车壁上忽然传来砰砰的敲击声,还有少年在外面呼叫。
马车的行速被迫慢了下来,车夫转身要向她禀报,跟在车旁跑的许泰嘉已见机一把拽开了车帘,冲里面道:“哎,停一停,是我!我和你说两句话!”
沐元瑜示意车夫停下,许泰嘉呼呼喘着粗气,踩着车辕很不见外地爬了上来。
沐元瑜莫名看他:“许兄,你有什么急事?”
在学堂里不说,要现在追着她的车跑。
许泰嘉坐到她旁边,平复了一下气息,拱拱手:“沐世子,你是不是要去看望二殿下?”
沐元瑜点头:“是啊。”
她懂了,许泰嘉应该是也要去,他的车跟在她后面,渐渐发现彼此路线相同,所以下车追她来了。
许泰嘉吞吐了片刻:“……我可能误会你了。”
沐元瑜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注意到他瞪的那一眼,也就不知道他现在在说什么,只能道:“许兄,你说明白些,我不知你何意。”
“就是你说好日子那个话啦!”许泰嘉不料自己自作多qíng,又有点羞恼起来,道:“我以为你是忘了二殿下,白费二殿下对你好。”
这对朱谨渊来说当然是个好日子,可对朱谨深就未必了,他可还关在庆寿寺里反省呢。
沐元瑜明白过来,有点失笑:“——我说这句话,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说的是腊八。”
许泰嘉点头:“我懂,所以我说我可能误会你了嘛。”
——不,你不懂。
沐元瑜心中叹息。
沈皇后这个冠礼日子选的,是太好了,正好卡在了朱谨深的两个月反省期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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