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见她说话时神色如常,并无悲戚之色,才放心下来,想起方才她竟毅然自请下堂的一幕,心里不禁也有些佩服。想起自己从前从婆婆那里吃的苦水,趁着这会儿丈夫不在跟前,忍不住低声道:“你既已经和那裴家脱了关系,又叫我大姐,我便也托大叫你一声妹子。
梅锦见车外流贼面露不耐烦,唯恐惹他们发毛再动手伤人,且已经落到了这地步,躲也躲不过去了,低声提醒刘氏,终于带着她,紧紧护着两个孩子,慢慢爬下了马车。
“不好了,昆州的府兵来了!快跑!”
就在这时,流贼里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充满惊惧。
方才那个一直盯着梅锦看的流民见她下来,朝她走去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回头,见道上驰来了几十匹黑压压的快马,马上的人身穿黑衣,腰携弓刀,认出了昆麻土司府的府兵,面露惧色,丢下梅锦和刘氏,掉头就跑。
府兵迅速而至,挥刀砍向四散逃窜的流贼。刚才还穷凶恶极的流民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纷纷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说是外地来的,因活不下去才聚在一起想发财,以后再不敢犯事,请求饶命等等。
一个领队扫了眼倒在血泊里呻-吟的镖师以及其余伤者,冷冷道:“昆麻土司李大人已数次在通往昆州的各道广布严令,沿途若有人胆敢趁乱行劫财害命者,格杀勿论,割首级示众以儆效尤。你们明知故犯,不杀法令何在?”说完命令手下放箭,一片惨呼声中,流贼纷纷中箭倒地,剩下没被射死的,府兵再上前补上一刀,最后将头颅割下,场面血腥无比。
梅锦微微战栗,转过身,将刘氏瑟瑟发抖的女儿和儿子抱住,蒙住眼睛不叫他们看。
处置完流贼,那个领队便叫手下去给没死的镖师等人简单包扎,处理善后之事。
刘氏家的伙计和她男人受了伤,所幸都还没死,简单包扎后,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众人都已知道这支犹如从天而降的府兵来自昆麻土司府,感激涕零,纷纷下跪道谢,请求同路一起回昆州。那个领队道:“李大人月初起就知照云南各土司府协同一道肃盗,派我们每日在通往昆州的各道巡行,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趁乱作恶。你们不走官道,要走这种荒僻之路,还好方才我带了兄弟们路过,否则你们怕是都要遭难。我们兄弟还要继续在路上巡行,不能送你们去昆州,不过可以送你们到前头的落脚点,受伤之人可留下养伤,其余人继续上路。到了昆州,路上就安全了。”
镖头侥幸捡回来一条命,这会儿被人抬着躺上了车,闻言面露羞惭。几个女人又哭起来。一阵纷乱后,一行人终于跟着这支府兵重新上路,当天晚上抵达那个领队所说的落脚点,将受伤的人抬了下去。
因蜀王府叛乱生变,最近每天都有许多人涌向昆州避难。土司府便在这里临时设立了一个落脚点,派人驻点维持秩序。当晚落脚后,刘氏因不放心丈夫,留下来要照料他,托梅锦先将两个孩子带回龙城。梅锦答应了,次日跟随昨晚汇聚起来的大队,上了一辆马车,在一队府兵的随护之下继续往昆州行去。几日后的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昆州。
通往昆州的这条要道最近也新近设了卡口,卡口有士兵检查可疑车马或人员,并逐一登记籍贯,速度便慢了下来,沿着卡口,渐渐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梅锦这辆马车在落脚点出发时,捎带了另几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都是从四川那边来的,各自要去昆州投亲。等待放行的空隙里,说起蜀王府,无不咬牙切齿,说起李氏土司府,又无不交口称赞,知道这卡口是土司府所设,也没人抱怨慢,耐心地等候通过。终于轮到梅锦这辆,卡口府兵略微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登录下与梅锦同车妇人的来地,听梅锦说是本地马平县人,看了一眼,便挥手叫通过。
马车驶过卡口朝前去,车帘子被风卷起,梅锦忽然看到对面几匹马疾驰而来,前头骑马的那个蓝衫男人,仿佛就是李东庭,不禁一怔,再看一眼,果然是他。只是他行色匆匆,似乎并没看到马车里的她,很快就从边上掠过,朝卡口继续而去。
梅锦下意识探头出车窗,看了一眼他背影,又缩了回来。
☆、第四十九回
快到卡口前,李东庭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那辆马车。
最近这一个月,随着蜀地局面恶化,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战乱,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从西南各地涌入昆州寻求庇护,且人数日益增多。除了加紧兵备应对朝廷随时可能会来的要求协同平叛的调兵令外,作为一地土司,维持本地安定并妥善管理安置各地涌入的外来人口也是另一重务。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忙于在各地奔走,亲自督检落实情况,今日又到了这个卡口。方才骑马过来时,对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恰好被风卷起,他扫一眼时,恍惚似乎瞥到车里有个妇人与那个梅氏有点相像。只是第一反应觉得不可能,疑心自己看错了,或者恰好只是一个与她相像的妇人坐车里而已。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月前,他已得知她被丈夫裴长青接去了四川的消息。当时是他府里的那个医士,因遇到了疑难病症,想去找她商议,去了后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回来遇到李东庭,在他面前提了一句。
数日之后,李东庭有事行经马平县外,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念头,当时他竟撇下随从,自己独自进了县城,打听到她医馆所在,找了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医馆大门紧闭,门角蛛丝结尘。向附近人打听,那些人说她丈夫如今翻身出头,在四川当了大官,派人接走了她和婆婆,又道最近每天都有慕名来看病的人扑了个空,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言下颇多惋惜之意。
李东庭心知她在此时毅然去了四川,恐怕便再也难回来了。当时心情,除了一种难言的淡淡惆怅,也未尝没有担忧。只是明白,自古夫唱妇随,她既选择与丈夫并肩,自己这样的外人,更没资格置喙。回来后因忙于各种事务,当时心情便也渐渐冲淡,只是没想到方才惊鸿一瞥,又令他突然想到了她。
卡口的府兵见土司突然来了,急忙过来拜见。李东庭问了几句情况,得知每日入昆州的外来人数都在递增,接下来恐怕还会更多。沉吟片刻,方才那匆匆一瞥的印象终究还是萦绕心头,再次扭头,望了眼那辆已经渐行渐远的马车,忍不住指着问了一句:“那辆车里坐的都是什么人,身份可有登录?”
府兵听他突然询问那辆马车,只当他是在核查自己的登记情况。不敢怠慢,忙拿来登名册。因刚过去不久,还有印象,很快便找到了,道:“车里有渝州王氏二人,雅州金氏三人,均要去昆州投亲。”
李东庭略微失望,知自己方才确实是看错了,点了点头,勉励一番,正要过卡口,那个府兵想了起来,又补了一句道:“除了登记在册的,另同车还有一个妇人,说是马平县人,故未登记造册。”
李东庭心头咚的一跳,脚步顿住,蓦地回头,见那辆马车已经缩的成了一个小黑点,快要被后头的人流和车流所掩盖,就要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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