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脑子里万氏形同个透明人儿,那么方才出现在她眼前之人……手指探到颈后,沿着葛云丝织成的系带,将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缓缓提出襟口。
同是鸠占鹊巢,仅是来历稍有不同。万氏,皮囊里裹着的灵魂,究竟何人。
心里微有所感,这消息来得太过震惊,好似她疏漏了某处要害地方。
“便这般看重这块玉佩?本殿赏予娇娇的,也未见你稀罕过。”进屋便见她一人立在角落,垂着个脑袋,眼睛盯着脖子上那块从不离身的青玉,独自静默发呆。
腰间被他大手环住,慕夕瑶心思暂且从万氏身上抽回,眼珠子一转,便不觉露了笑颜。
“殿下,您上回退了妾亲制的香囊。这回,依旧没能长进。”boss大人竟然嫌弃她家宝贝,没这玩意儿护着,她老早被人砍瓜切菜,一边儿凉快去了。
“不过您给妾那几块都是上好暖玉,妾岂会不稀罕?不都仔细收着锁小私库里了。”哪有人脖子上套俩玉的。性命要紧,名贵玩意儿她可以收下换银子使。
转身靠进他怀里,整个人懒得没骨头似的,站得不成样子。“这鞋亏脚,站久了腿酸。”说着便勾了他脖子,闭着眼睛摇晃着撒娇。
即便同样握着底牌,有boss大人撑腰,赢面,怎么都是她占先的。更何况,万氏今日举动,无异于水底隐藏的毒蛇自个儿游到岸上。这么着把七寸曝露在外,倒是叫她看得分明。
鞋子亏脚,亏得有脸叫唤。上回那双连开百子的绣鞋,被这女人借来招惹于他。若非被小妖精勾得狠了,他也不至弄皱那缎面儿。
托着她小屁股将人带到前边儿书案后坐下。“侍磨。”
啥?才回来就使唤她?小脑袋埋在宗政霖怀里,闷着声气寻托词推拒。“脚踝酸痛,腿儿还在打颤,胳膊也执不稳。最要紧,眼皮子打架。”
被万氏扰了午歇,这时候缩他怀里,再是踏实不过。便秀气打了呵欠,眼见就要睡着。
抚着她发顶,顺手将一旁放着的薄毯搭在她身上。“方才耽搁了?”小人儿面上露出困倦,迷迷糊糊一双眸子,小模样娇气得不行。猫似的奶力气拽着他衣襟,嘟嚷句“您府上女人烦人。”便这么扑闪下睫毛闭眼沉沉睡去。
烦人,是极。有她在,府上最是恼人,旁人不及。至于慕夕瑶嘴里不耐烦提及那人,六殿下无半分心思留意。
军帐里只一身单衣已是暖和。拥她在怀,宗政霖右手执笔,翻看密报极是专注。她既不愿以“侍磨”为借口与他参详,他也就随了她意。这么个狡猾东西,不见好处,是半分也懒得动弹。
展开暗卫方才送至的奏报,宗政霖极快翻阅过,面上已是阴晴不定。
盛京梁家梁老爷子不过往宗政涵府上拜访一趟,回去之后便对慕夕瑶嫡姐态度大变。不仅请出家法杖责梁右昭,将人打得险些跛了脚,更是做主将其抬入梁家的两名贵妾另行配人。除了最早慕夕澄嫁进梁家时那几房姨娘,旁的通房侍妾通通都被撵出府去。
凤目厉色乍现,按照第五佾朝推测,宗政涵没有如此细腻心思,该是他府上那位赫连庶妃出的主意。缘由很是简单,女人间携私报复,宁肯拴住慕夕瑶嫡姐一辈子在梁家活生生受气,也不愿看她娘家人过上舒心日子。
见不得小女人舒心?六殿下护短毛病冒头,脾气也就随之而来。以牙还牙,宗政霖自来未有对女人手软的善心。
赫连家与那女人不睦,总归有她在意之人。字字力透纸背,六殿下两行批文,之后足以叫赫连葳蕤吃足苦头。
赫连庶妃如何也想不到,在慕夕瑶潜移默化之下,根本无需她开口,此等小事儿,宗政霖亦然横插一脚。此事慕夕瑶全不知情,于她香甜酣睡之际,已被六殿下毫不留情,携着雷霆之势压制回去。
指尖触及她唇角,原本最爱她一双秋水剪瞳,因着掩饰损了灵秀。这会儿也就剩下小嘴儿招他待见。
含着她唇瓣轻舔了舔,非关情色,只念着与她亲昵。暗报上另一件事,却是她之前一眼看中那“账房先生”,自打跟去了柳州,几番作为俱是十分抢眼。那人已被第五佾朝相中,早几日去信欲收他入麾下。当初她以赌约为荐,如今却是用不着。那人倒还知恩,非要她这只照面一次的主子点头,才能安心进府当差。
“收买人心本事不小。”男人低声呢喃,于这肃穆军帐之中,话里疼惜难得透出丝温软。
“如何?”夜里也没睡得安稳,就等着主帐那边儿但凡有风吹草动,她也好赶着过去表表关切。殿下跟前,总得尽量显出贤德懂事儿。上辈子唐宜茹走的老路,万靖雯自认只要给她机会,她定然能够轻易办到。
沙漏指着这会儿已过了三更天。朱锦揣着手,身上裹了件小袄。就抬了张小凳守在军帐前垂下的帷帐边儿上。偶尔伸手微微挑起个缝隙,打眼张望,外间除了值夜的军士间或走过,便是夜里燃得尤其刺目的火把柴堆。主子几番问起主帐动静,却是丁点儿也无的。
抱着个暖婆子,赶着过去,声气儿压得极低。“主子,外头安稳得很,殿下那边儿打从熄灯起,便再没了响动。”
怎会这般……万靖雯掀了被褥半坐起身,手臂环住膝头,如何也想不明白。是那药不中用,或是当时就被那女人早早察觉?
可惜张氏被殿下送回锡城,否则……眸子里带出不甘。用在她身上试试,不就能立即知晓此事名堂。
如今最糟糕,却是那女人非但未曾中药,更甚至,晌午时候与她说话因着太笃信这药效,竟是对她不加防备的。
她这番话,若是那女人在宗政霖跟前稍有煽风点火……万靖雯交叠的手臂不禁紧了紧。
不成,这事儿不算完!若是明儿一早那男人未曾传唤她问话,便是还有机会。原本打算叫这女人在锡城里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如今看来,却是等不得了。那女人绝非省油的灯,有午时那番话在,日后不知还得生出多少是非来。
都怪她一时没能忍住,竟干出这样一桩蠢事!万靖雯懊悔不已,盯住前方轻纱软帐的瞳眸渐渐就变得空茫起来。动作有些僵直,伸手松了錾铜钩,木着张面孔,拉了锦被复又仰躺睡下。
朱锦被她撵到张氏那边儿睡了锦榻,大半夜里总觉落地插屏那头,似有人捂着被子窃窃私语。又觉是自个儿睡得迷糊,主子一人,许是偶有梦呓罢了。
神情疲惫终是坠入梦中。
面容精致的女人闲闲打着宫扇,在最是喜欢御花园水榭里喂着南海进贡来的七彩神仙鱼。身后大宫女端上盘洗净的荆桃。殷虹的果实摆在青花瓷碟儿里,梗茎油绿,还带着水汽。只瞧上一眼便叫人胃口大开,十指欲动。
“娘娘,奴婢听说啊,这荆桃除了咱宫里,就只有皇后和贤妃丽贵人处得了赏。连珍嫔那儿都是没有的。可见皇上是当真心疼您。”小丫头眉开眼笑,话里藏不住得意与欣喜。
就着宫扇敲在她脑门儿,女人乍然露了个笑。面庞姣姣明艳,比御花园里盛放的垂丝海棠更娇丽三分。“都教了多少回,总是在外边儿管不住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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