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咨询完的那几天,显然是武家父子的“蜜月期”,他们对彼此的评价都很高,武顺对武大问的缺点的评分几乎都在50%到60%之间,武大问对儿子的缺点的评分更是低到40%左右——当他们学会用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对方,稍有一些矫枉过正也是情理之中的。
后来双方的评价都有一些波动,直到前天,武大问对儿子的评分忽然滑铁卢一般骤降,武顺的多项缺点都被他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八十!
韩闻逸便从评价表的变化开始切入话题:“是前两天你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武大问和郑婉柔对视了一眼,武顺则低着头谁也没看。
片刻后,武大问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是的。前天……”
他刚开了个头,韩闻逸抬手示意他不急,先宣布规则:“我希望接下来你们每个人都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把发生的事情说一遍。说你们的感受和理解就好。因为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所以当别人说的时候,即使你们不认同,也不要插话,听对方说完,可以吗?”
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武大问和武顺上一次已经经历过“罗生门”,他们立刻理解了韩闻逸的用意。最吃惊的当属郑婉柔,她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沟通模式。不插话,不打断,甚至不交流,每个人都自己说自己的。但既然武大问和武顺同意,她也没有意见。
得到一家人的同意之后,韩闻逸这才示意他们开始。
武大问率先开口。他讲述了武顺一回家就发脾气摔蛋糕的事,言语之间满是对武顺的失望。
他说的时候,武顺一直低着头,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他亦清楚自己的糟糕,令人失望也是情理之中。
武大问说完,就轮到郑婉柔说了。她说:“那天小顺生日,因为小顺爱吃奶油蛋糕,所以我亲手……”
“我什么时候爱吃奶油蛋糕了?”武顺猛地抬起头。刚才武大问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没吭声,可是郑婉柔的第一句话他就忍不住了打断了。“我根本不喜欢吃。小姑娘才喜欢吃那种东西!”
郑婉柔很吃惊:“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啊。”
武顺正要反驳,韩闻逸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许插话的规则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武顺满肚子话想说,可是他之前答应过规则。无奈何,他懊丧地抓抓头发,重新把头低下去。
“武太太,您继续。”韩闻逸说。
郑婉柔想起那天的事就难过:“我不知道小顺那天心情不好……”
武顺又想反驳。他那天并没有心情不好。事实上这么多天以来,他就只有那天和林羽轩一起打了球,心情才稍微好一些。可在韩闻逸的注视下,他只能把话都憋回去。
他不能说话,他就只能听。
“那天我在厨房忙了一整天,做了十道菜,还有一个蛋糕。晚上我们请了很多亲戚朋友,一起为小顺庆祝生日。本来蛋糕也是要留到晚上一起吃的,可是做因为蛋糕我花了很多功夫,所以我迫不及待想给小顺尝尝……”
武大问冷不丁看着武顺插了一句:“你妈那天腰疼,还在厨房拌了一个小时的面。”
规矩是说好了,可要让人人都遵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好在武大问也只是补充了一句就缄口了,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我是有腰肌劳损的毛病。”郑婉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大问说要去买蛋糕的,可我觉得自己做的更有心意也更卫生,所以就还是做了。因为是做了很久的东西,就想先听听小顺的评价。”
“你拿给他尝的时候,”韩闻逸问道,“是期待他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郑婉柔想了想:“如果小顺能夸一句妈妈的手艺好,我就觉得忙活一天也就值了……”
武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把母亲的行为视作对他的侵犯,却从来没想过母亲在期盼什么。
一直以来,她送到他身边的东西仿佛是天生就在那里的,多到成为他的负担。可他没想过那些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他也从来没有听郑婉柔说过累和辛苦。
这是第一次。
郑婉柔说完了,轮到武顺了。可是武顺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他的内心又开始了强烈的冲突。他有怨言,可强烈的愧疚让他很难将怨言说出来。他知道那样太没有良心。
韩闻逸先让武顺平复了一会儿,才温和地开口:“如果他们说的东西让你有什么感受,你可以先说感受。”
良久,武顺急促而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叛逆期的少年面子大过天,那天他没能把道歉的话说出口,今天终于在咨询室里补上了。
郑婉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一张纸巾无声地抹掉了眼泪。武大问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背脊。
那天的事情,武顺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他没有什么可说的,说得多了,倒像是在找借口。
于是韩闻逸便开口引导话题:“你为什么不肯吃蛋糕呢?”
武顺把脸撇开:“我不喜欢他们不尊重我的意见。我不要的东西他们硬要塞给我,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们硬要让我做,他们总是想控制我。”
武大问猛地坐直了身体,郑婉柔也吃惊地看着他,两人都想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韩闻逸抬手拦回去了。刚才武顺听完了他们的话,他们也得听听武顺说的。
“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是小孩了,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人生。”武顺捏了捏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我知道我自己在干嘛,我有能力为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了。”
同样一件事,武大问从母子争吵说起,郑婉柔从清晨的忙碌说我,而武顺则跳脱出了那一天,说的是他长期以来的困扰。
“我爸在外面管着我,我妈在家里管着我。我交朋友他们要管,我吃饭穿衣他们也要管。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们老是对我指手画脚。我是个人,不是东西,我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啊……”
武大问几番想插话,都强忍住了,直到武顺停下。
“你说完了?”武大问问道。
武顺不情不愿地点头。
武大问看向韩闻逸。等韩闻逸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嘛?你有能力为你做的事情负责?”武大问并没有否认他们对武顺的管教和干涉,只是对他的结论不住摇头,“不是,你不知道。你也没有能力负责。你还没有成年,是我们要对你负责。”
武顺觉得很荒谬:“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连法律都规定你没有。”武大问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没满十八岁,是我跟你妈要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
武顺却觉得更可笑了:“法律是谁规定的?是你们成年人规定的。我真的不懂你们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们都是白痴?十八岁又算个什么门槛?是人一过十八岁就会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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