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有些耳熟?
顾觉非脚步不由一顿。
一管湖笔,便在此刻,我从天而降,无巧不巧落在了他左肩肩侧!
蘸过墨的笔端,顺着他衣袍就滑了下去。
“刷拉!”
一条黑色的墨迹,立刻被拉了出来,在他身上画了一道,将那雪白的云鹤纹染污。
“啪嗒。”
这一管湖笔,最终从他袖口处滚落,正好落在他脚边不远处。
一股书墨香气,顿时从身上留下的墨迹上散发出来。
顾觉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凝视着这一管湖笔有一会儿,看着那落了满地的墨迹,还有沾在自己指间的墨迹,便慢慢地抬起头来,向上方看去。
那明显是翰墨轩临街的雅间,靠街这边的窗户开着。
在他抬头看去这时,一张明媚端丽的脸,也正好出现在了窗内——
一双眼却带着点不食烟火的清冷与淡泊,朝下一看,似乎带着几分惊讶;檀唇微启,更似乎发出了点错愕的声音;银镀金累丝嵌白玉荔枝耳坠,挂在她雪白的耳垂上,正在轻轻晃动,似乎是她也才站到窗边来……
目光在顾觉非身上一转,又落到他手中那一管湖笔上,陆锦惜惊讶的神情,便很快变成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歉意。
顾觉非看到她回过头去,似乎对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很快,翰墨轩的大门里,就跑出来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正是印六儿。
他脸上带着一种见鬼的表情,只对着顾觉非躬身一拜:“顾大公子,小的印六儿。真是十分抱歉,大将军夫人方才在楼上提笔,未料手滑,倒把这一管笔掉下来,污了您衣袍。您若不介意,还请入内,小的给您寻身干净衣袍换了,也打盆水来净手……”
“……”
这时顾觉非已将那一管湖笔捡了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是他近日不适合穿干净的衣裳吗?
但陆锦惜……
重抬眸看去,窗边的陆锦惜,已不见了影子。
顾觉非修长的手指执着这狼藉的湖笔,眼底神光变幻,一时如云影,一时如薄雾……
有缘么?
他还在想,要等开学斋收薛迟的时候,才有再接近她的机会呢。
如今……
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觉非唇边慢慢勾了一抹俊雅的笑容,只道:“如此,便有劳了。”
印六儿嘴角一抽,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
脑海里,只有那不断回闪的画面:楼上那位大将军夫人,一身的从容,满面的镇定,甚至唇边还挂着点愉悦的笑容,就这么将手中那管湖笔,栽了下去……
惊讶?歉意?
呵呵。
我信了你的邪!
第52章 让先
陆锦惜与宋知言那一档子破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多。偏偏印六儿就是其中一个,且还亲自处理过,对个中的细节,知道得详细极了。
想想看,大将军夫人原本与宋大人勾搭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放弃了?
当时的印六儿还很纳闷。
现在他可算是明白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顾觉非回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暗地里风起云涌的,多少达官贵人为之心绪起伏呀?他这种当掮客的早就听过了一耳朵的风声,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厉害?
只是不知道……
这一位跟大将军夫人,到底有啥关系?
印六儿心里有各种各样不靠谱的猜测,面上却是强行将那种即将破裂的表情压了回去,引着顾觉非往楼上去。
上楼转过个拐角,就是最东边的雅间。门开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一些陈设,也能看见立着的屏风,还有被屏风遮了一半的绰约身影,似乎人就站在屏风后面的书案边,正看着外面。
算位置,再估摸一下身形,顾觉非就猜到,那该是陆锦惜。
印六儿并未引他前去,只推开了隔壁一间的门,躬身道:“还请您在里面稍坐片刻,小的这便吩咐人,给您端水端茶来。”
屋内干净整洁的一片,倒没有隔壁那么乱。
书画都挂了起来,靠窗的里间,还有设有一张瑶琴,旁边摆着香炉,但因为没有客人,所以也还未燃香。
那一管湖笔,还在顾觉非手中。
他看了一眼,便递给了印六儿,微微笑道:“险些忘了,这笔是我方才拾起来的。现在,还请你交还给大将军夫人吧。”
这话,听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似乎也透着点生疏。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有过一个宋知言,印六儿老觉得这一位顾大公子跟陆锦惜有点什么。
当然,这话也是不敢说的。
印六儿从他手中接了笔,道了一声“这就去”,便退了出去。
廊上正有几个小伙计守着。
印六儿吩咐他们赶紧去端盆水来,还要沏茶端茶,别怠慢了客人,却自己拿了笔,向陆锦惜所在的隔壁去。
这时候,陆锦惜正站在一幅秋水图前,双眸微眯,唇边带笑,好像对这一幅画作极其满意。
印六儿进来,就在后头禀道:“已按着您的吩咐,将顾大公子请了上来。这是您方才掉的笔,大公子也捡了起来,让小的转交给您。”
其实“转交”也不过是客气一句。
这一管湖笔掉下去,早砸得满笔墨迹,眼下要用也是不能了,还得收拾一下。所以,印六儿并未将笔递出。
果然,陆锦惜回首看了一眼,也没伸手要:“放回去吧,我重为你写一封荐信,你先忙你的去吧。”
“是。”
印六儿心里立刻安定下来,依言将这一管湖笔放回了书案上,便退了出去。
青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显然,她的接受力完全无法与印六儿相比,还没从方才陆锦惜忽然的举动之中回过神来。
眼见印六儿退走,她才有点找着自己的声音:“夫人,这……我们……您……”
“想不明白,那你看着就成了。”
陆锦惜笑了一声,半点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因为,从头到尾,她的意思就很明白。
青雀只是一时被她吓住了罢了。
但她处理过宋知言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
相比起来,青雀虽然稳重,但身居内宅,承受力比起外面混着的印六儿,还是有不如的。
所以,陆锦惜也不觉得惊讶。
她款步走回了书案边,看一眼那沾上墨迹的湖笔,便是微微一挑眉。
想想方才墨笔坠落,顾觉非站在下头,这么一抬首,鸾停鹄峙,风流警拔,眉头微锁,眼底竟是一点点凛冽薄冰……
只不过,那一时他眼底闪过去的,是什么情绪?
陆锦惜回想起来,竟觉得颇难解读。
尽管她已经觉得自己对这个人了解一部分,但对其真实的性格,却实在好奇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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