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觉非踱步出去,不知觉间已经走到了宫门口,抬头一望,天幕透蓝,回想起方才他们那如防洪水猛兽一般的模样,到底没有忍住,摇头一叹。
空气里浮着浓烈的酒香。
他一下就闻见了,顺着这酒香转过头来,就瞧见了坐一旁喝酒的方少行。
地上的小酒坛子,竟然已经不少了。
方少行也正转头看着顾觉非,似乎有些好奇他一个里面宴上的人,怎么又跑回了宫门口,又到底站在这里叹什么。
但他也没说话,就一腿伸直一腿盘着,坐在地上。
顾觉非的目光,从那斜斜靠在门墙上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银枪上掠过,心思便动了动。
但他也没问这东西到底带来干什么,见他喝酒,也只笑了一声,走上前来道:“能借两口吗?”
眼角那一道疤痕,隐约还有昔年狰狞的味道。
方少行就这么瞧着顾觉非,也不知到底是认出他来了,还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那眼角眉梢邪气浸染,竟也没废话半句,直接提了一旁还没开的一只酒坛,给他扔了过去。
顾觉非接在了手里,道了声谢,拍开泥封便喝了一大口。
方少行挑眉问:“怎样?”
顾觉非只觉这酒甚烈,一下烧到了心底,燃得他心深处某个地方滚烫滚烫的,于是看了这酒半晌,难得豪气:“好酒!”
“哈哈哈,还以为你们文弱书生,喝不得呢。”
方少行大笑起来,然后便没管他了,只是一面喝酒,一面看着天上那西斜的日头,等着他在等的那个时辰。
太极殿前面少了个人,也没人追究。
永宁长公主更不会管顾觉非去了哪里,她只是一下又想起了陆锦惜来。那后宫里还有个吃人的卫仪呢,也不知是不是被顾觉非方才的态度给搅的,她心里竟不很放得下。
略略一思考,便干脆向御花园走去了。
在这宫中,她向来是畅通无阻,见她离席往后宫的方向去,更不会有人敢来拦她。
宫人将她抬上了肩舆,大半刻就到了御花园。
说来也巧,陆锦惜还在原来那犄角旮旯位置附近,懒怠得很,转来转去也没走动两步,就在御花园边角上。
所以永宁长公主一来就瞧见她了。
叫人压了肩舆,她下来就往陆锦惜那边走了过去,问她:“还好吧?”
“侄媳见过婶母。”
陆锦惜还以为她在前朝,不会往后面走了呢,乍一见她,有些小惊讶,忙行了个礼,才起身回答。
“都还好,也没发生什么事。”
“卫仪没刁难你吧?”
永宁长公主问了个直接的,说着那眼光还朝前面卫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锦惜一听,就有些发怔。
怎么觉得永宁长公主这问话,隐隐透出点什么奇怪的味道?
从方才卫仪对着自己自言自语的那些话就能感觉得出来,她与卫仪之间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仇怨,长公主怎么平白问这个?
她心思暗转,却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出来,规矩地回道:“贤妃娘娘人挺好的,也没为难侄媳。”
这就好。
当年顾觉非与卫仪之间那些事情,永宁长公主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如今顾觉非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偏想娶陆锦惜,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架势,她自然担心卫仪对陆锦惜怎么样。
“没事就好,卫仪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反正你远着些。”
“是。”
其实陆锦惜没觉得卫仪有多不好相与,但若她真与顾觉非有点什么,甚至求而不得的话,那恐怕是真想把自己给剁了的。
毕竟,旁人视若珍宝,可她只想睡,不想嫁。
永宁长公主说这话,应该是基于对陆氏的了解吧?
陆锦惜也不反驳,乖乖地应了。
原本是没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可忽然之间想起了一件来,于是斟酌着开口道:“说起来,正有一事,想请教婶母……”
“嗯?”永宁长公主甚少见她这般,有些奇怪,“你说。”
“是这样的……”
“婶母也知道,大将军生前曾将一胡姬所生的庶子带回家中,起名薛廷之。如今此子年已十七八,也熟读诗书。”
“只是当年边关苦寒,他胎里不足,腿脚有疾……”
陆锦惜料永宁长公主是知道薛廷之情况的,所以说得简单,随后才将话头一转。
“按本朝科举之制,他身有残疾,且身上有胡人的血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可他生来如此,也无法习武,将来何以成家立业?侄媳怜他有一片向学之心,所以特来向您请教。不知——”
“可有通融之法?”
最后这一句,说得格外小心谨慎。
她说完之后便埋下了头来,一副生怕触犯了什么,有些害怕的模样。
永宁长公主可没想到她竟然是要请教这件事,眉头顿时就皱得紧了。
她本想说那薛廷之不过是个庶子,实在不值得她如此操心。可转念一想,这侄媳甚少有求人的时候,如今壮着胆子来问自己,必定是考虑好了,真心要为这庶子谋个出路。
左右是个庶子,且身上还有薛况的血脉……
“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永宁长公主终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科举之制,事关国本,可不是本宫一句话能定的。你若真心要问,本宫一会儿回席上便为你在皇上跟前儿说句话,成与不成可就不好说了。”
“多谢婶母!”
陆锦惜连忙躬身又行了个礼,似乎甚为感激。
可永宁长公主却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好谢的,你要知道,本宫这可能不是在帮你,也可能是在害你。这庶子身份本就敏感,你但求皇上回头别发脾气,迁怒于将军府吧。”
“婶母能帮忙,侄媳已经很满足了,但求尽力而为。”
事实上陆锦惜半点都不担心。
这庆安帝萧彻虽算不上什么千古明君,可也谈不上昏庸,更不用说眼下刚与匈奴议和,对外族血脉应该没有那么反感。只要此事提到皇上面前,就该成了大半。
永宁长公主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也没想这么深,只道:“回头我先问过了皇上,有消息便使人来递给你,切莫走得太早。”
“是。”
陆锦惜应了下来,又说了没两句,便目送着永宁长公主上了那肩舆往前殿去了。想起当日那跪在自己跟前儿的大龄庶子,却是没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
“也就能帮到这里罢了……”
第89章 看守宫门方少行
坦白说,陆锦惜对薛廷之,算得上欣赏。
一个身负异族血脉且身有残疾的庶子,却敢来到她的面前,提出想要参加科举的想法,在旁人眼底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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