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时镜【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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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轿”。

  声音软软的。

  远远看见这一幕,顾觉非停了步。

  那小轿是女眷用的,他不好贸然往前。

  乍一看,这一行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他却能敏锐地觉出,这是大家族里才有的整肃。

  而且,有些奇怪。

  这样的天气,又不逢节日,寺里本不该有什么香客来。

  觉远方丈也远远望着,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悲悯与叹息:“是将军府的轿子。前阵生了场大病,不然本该半个月前就来了的。”

  他没提“生了一场大病”的到底是谁,可顾觉非在听到“将军府”三个字之后,心底的疑惑,一下解了。

  于是,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是她……”

  轿子里坐的,大约是陆氏吧?

  将军府掌事夫人,大将军薛况的孀妻。

  今年该有二十七,是四个孩子的娘了。

  十一年前,她与卫仪、孙雪黛并称为京城三大美人。

  那时候,因着卫仪,对这个陆家小姐,顾觉非也依稀知道一些。

  与卫仪海棠桃李般的秾艳鲜妍不同,区别于孙雪黛清高寒梅似的冰冷娴雅,陆锦惜是清淡婉约,性情柔和的。

  即便容色同样出众,可在其余两位的光芒映衬下,她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在及笄后的次年,她便得了新帝赐婚,嫁给了将军府二公子薛况。

  薛况出身将门,年纪轻轻已随父出征数次,身上有清贵子弟绝不会有的铁血傲骨,曾引得不少闺秀垂青。

  赐婚旨意下去的时候,他人还在边关,接旨之后才马不停蹄,赶回来成亲。

  只是,同他一起回京的,还有一个妖娆的女人,一个有腿疾的小孩。

  当时听说这件事,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谁都没想到,薛况镇守边关,竟然已经纳了一门妾室,还生了个五岁的孩子!

  想想这一年薛况二十二,血气方刚年纪,有个通房再正常不过。

  只是连儿子都搞出来了,家里人一个不知道不说,还在被赐婚这当口,带着小妾回京,这不是打人陆家的脸吗?

  陆大人爱女心切,当夜便气得长跪在宫门前,大骂武夫粗人不知廉耻,坏了礼法,不给人活路。哭天抢地,央求新皇收回成命。

  可皇帝开口,金科玉律,岂能随意更改?

  陆大人到底还是被同僚强劝了回去。

  没过两天,薛况带回来的那一名妾室便传水土不服,得了急病,不幸没了。被人抬出府去,草席一裹,扔去了乱葬岗。

  大概是将军府那几位话事的也知道,此事是他们薛府理亏。

  不过那五岁的小孩儿,却没处置,养在了府里。

  陆氏一门诗书传家,一屋子读书人,没想过把人逼上绝路,更没歹毒到还要个瘸腿小孩儿的性命。再又是薛家血脉,回头得叫自家小姐一声“母亲”,到底没再追究,由了他去。

  等到成亲的那一日,一家子吞了千般万般的不忿进肚,忍气把个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姑娘,嫁进了薛府。

  薛家长房长嫡前些年参战,葬身沙场,嫡次子薛况便成了继承家业的人。

  陆锦惜虽性情温婉,处事懦弱,也没什么手段。可因着薛况的身份,也有惊无险地成为了将军府的掌事夫人,勉强处理着府中大小事宜。

  成亲的当年,她便怀了身孕,生了位千金。

  次年薛况被调去了边疆,开始领兵作战。

  三年荡平敌寇,五年收复玉门,执掌虎符,可调兵百万,官封大将军,一时令夷狄闻风丧胆。

  于大夏而言,那无疑是难得的风光时期。

  只是这段时间,薛况极少回府。

  少年夫妻,聚少离多。

  陆锦惜封了一品诰命,陆续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到第六年终于怀了第三胎。

  也就是这一年,西边匈奴大举进犯。

  薛况百战百胜无败绩,已经是大夏最亮的一杆军旗,自然责无旁贷,领命之后,立刻发兵,西进迎击。

  一月里,函山关一役,夏军大败匈奴,彻底击退敌人。

  可在捷报从边关传来的同时,一个惊天的噩耗也随之传来,震动了朝野——

  年仅二十七岁的大将军薛况,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薛况久战匈奴,杀敌无数,西域上下各族无一不恨之入骨。

  函山关一役,匈奴军队得了号令,薛况若死,大夏三十万大军,不堪一击,不足为虑。

  所以,此战不惜一切,先斩薛况头颅!

  幸存的将士说,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围杀。

  最终,他们甚至连薛况的尸首都没找齐,仅拼凑出了残缺的宝剑银枪,牵回了那一匹瞎了左眼的乌云踏雪……

  京中将军府里的陆锦惜,听了这消息后,惊痛交加,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人在孕中,受惊之下,自然早产。

  当时情况凶险万分,皇上给太医院下了死命:一个是薛况孀妻,一个是他遗腹子,大人小孩一个也不许出事!

  于是,大半个太医院都挤到了将军府,乱做一团。

  幸好老天垂怜,陆锦惜险险从鬼门关前捡了条命回来,平安诞下麟儿,便是薛况唯一的嫡子。

  她抹着泪,为此子取名为“迟”。

  后来……

  顾觉非就不大清楚了。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便心灰意冷,一怒上了大昭寺,再没回过京城。

  不过猜也知道,陆锦惜性子太温软,在家宅里显得懦弱好欺。

  偌大一个将军府,头上有太夫人、夫人和长公主,左右有小叔子、小姑子和妯娌,下面有四个儿女,其中一个还不是亲生,日子能顺心到哪里去?

  寺里的僧人,好像也曾唏嘘,说将军夫人可怜。

  薛家在大昭寺给薛况供了个往生超度的牌位,夫人每月廿十都会来看一回,顺道给寺里添几分香油钱。

  如果说,顾觉非是最年轻的探花郎,薛况便是最年轻的大将军。

  只是他们绝非同类,是以顾觉非从未与此人攀谈深交。

  他到底瞧不上薛况,从边关带妾与子回来,给正妻没脸。

  可没想到,昔日无甚交集,今日却是一个供奉在佛堂,一个隐居在禅房,难得“有缘”。

  目似古井,不起波澜。

  顾觉非静静地看着那一顶轿子,眼底甚至不带半分烟火气,像是在想什么。

  山门前,轿子早已经压了下来。

  “夫人,我们到了。”

  那绿衣的丫鬟唤作白鹭,上前打起了轿帘。

  轿内隐约露出女子服帖的月白色裙摆,上头用暗暗的银线勾了几朵遍地金,硬生生在一片冷清添了几许柔和,又通透又干净。

  她身形一动,略垂着头,躬身从轿里出来。

  两只手都揣在绣着缠枝莲的兔毛手笼里,是股透着暖意的端庄。

  从顾觉非这个方向,看不见她脸容,仅瞧得见一个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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