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后面还有——
第二条责斥朝堂混乱,藏污纳垢,其中奸佞之最者有三:老太傅卫秉乾、老太师顾承谦,还有当朝大学士顾觉非!
责斥卫秉乾,用的是“公器私用”“贪赃枉法”“纵容亲族”;责斥顾承谦,用的则是“口蜜腹剑”“道貌岸然”“谋逆反叛”;轮到顾觉非的时候,那用词便越见辛辣起来,说顾觉非“谗言善妒”“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作为作证的,自然是先前在第一条里已经提到过的含山关一役的真相。
且里面提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薛况自称一开始也并未怀疑,直到匈奴十年蛰伏,才意外从匈奴王庭之中发现了顾觉非曾与匈奴王庭之中几个人来往的证据,由此得知了这令人痛惜的真相。
但尽管如此,他也未曾萌生出要归顺匈奴自匈奴谋逆之心,而是选择回到了朝堂,实则是对天下的公理还有希冀。
可惜天不从人所愿。
还朝之后所见的种种彻底让这一位昔日的大将军心寒,加之第三天中所述之因由,这才决意举兵,讨伐逆贼、清除奸佞!
而这最后的一条,也是最震撼的一条,光是“萧廷之”三个字就已经炸得陆锦惜头皮发麻,差点没将这一页檄文拿住!
根本不是什么胡姬所出的异族庶子!
他竟然是先皇血脉!
而且是先皇后卫嫱所出的嫡皇子!
薛况在檄文中称,当年七皇子体弱多病,先皇后体怜遂听老宫女之言仅先为孩子起了个乳名,后先皇病危之际召集了两大辅臣也就是卫太傅与顾太师,亲自立下了遗诏,传位于当时年仅五岁的七皇子,同时着令卫太傅与顾太师从旁辅佐。
谁料不久后竟发宫变!
世人皆道是当时的四皇子萧齐欲夺皇位,谋逆残忍杀害了先皇后与七皇子,可事实的真相却被这两大辅臣的谎言掩埋!
真正谋逆的,既不是四皇子萧齐,也不是当时的德皇贵妃,而是以太师顾承谦和永宁长公主为首的萧彻一党!
彼时萧彻虽为三皇子,可性才皆平庸,不引人注目。
可偏偏他有一个野心勃勃、颇有远见的姐姐永宁公主,她深得皇帝喜爱,出入宫禁毫无阻碍,且以公主之身结交群臣,又因与薛氏一门当时的二公子薛冷成婚,得到了间接接触兵权的机会。
宫变当日,四皇子萧齐不过是个中计的傻子,听信下面人传谣,误以为新皇登基必要先除掉自己,索性先下手为强。
由此为长公主一党利用。
借镇压逆党为名,暗递消息与当时的禁卫统领也就是她的侄子、薛况的大哥薛冷,引禁卫入内廷,与两大辅臣里应外合,控制了局势。
先皇后卫嫱为真正的乱党逼杀,一代红颜香消玉殒;原本的四皇子萧齐则沦为了替罪羊,在变乱之后,作为一名棋子的价值便消失殆尽,死在囹圄之中,由此萧彻终于登上了帝位。
永宁长公主也顺势成为了朝野上下最有权柄的人之一,几可与两大辅臣比肩,萧彻对其更是言听计从!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那本该已经死去的七皇子,今日竟然死而复生!
他当年根本就没有死。
怕是当年谋逆的顾太师与永宁长公主机关算尽都料不到,暗中救下七皇子的,乃是同样参与了这一场宫变却良心难安的薛冷!
这一位后来也被戕害至死的忠臣良将,在宫变之后,将奄奄一息的七皇子送至回生堂大夫张远志处救治,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命来,却因顾承谦当年辣手挑断七皇子脚筋,而落下了永久的、难以治愈的腿疾!
为掩人耳目,薛冷将此事密告给自己的二弟薛况。
于是才有了后来那使薛况的德行为人所诟病的边关胡姬、异族血脉,所谓的“胡姬所出之庶子”,便是当年的七皇子!
十六七年过去,瞒天过海,京城上上下下都被薛况与胡姬之间的故事所迷惑,谁人又真正向这在科举改制之前毫无存在感的异族庶子投以了关注呢?
所以,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薛氏一门的大公子薛廷之,有的只是一个忍辱负重、蛰伏多年的皇室血脉——
七皇子,萧廷之!
这样隐秘的一场变乱,这样骇人听闻的一桩秘辛,纵使其中有关于七皇子是如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薛冷暗中就走的细节太过模糊,可整件事情的轮廓竟是如此地清晰……
并且,隐隐吻合陆锦惜先前的猜测。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薛廷之的身份,竟大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
心里面的感受,一时有些难言。
这时不用万保常说,她也明白这一位在太师府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为什么在跑进门了之后,又踌躇犹豫,不敢将消息告诉老太师,也不敢给他看这一份檄文了。
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重击呢?
昔日老太师信任薛况,甚至因为朝中以顾觉非为首的几个人怀疑薛况谋逆的事,与自己一手教养大的亲生儿子决裂,至今不曾和好。
如今薛况这一份讨逆檄文,笔锋尖锐,言之凿凿,竟将老太师指为了乱臣贼子、责斥他实为罪魁……
檄文的真假,陆锦惜无从判断。
可这一刻,她指尖轻颤,心尖也轻颤,眸光闪烁间已觉出了一种近乎于灭顶的窒息与难熬。
她想将这一页纸收起来,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给老太师看到。
可打从万保常进来那一刻开始,有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这样大的事情,他二人又先后露出这般异样的神情,顾承谦活了这许多年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呢?
他只将指尖棋子压了下去,然后向陆锦惜伸出了手:“给我吧。”
第199章 噩耗
瞒是瞒不住的。
陆锦惜终究还是将那檄文递了过去。
顾承谦一张老迈的脸上, 皱纹里都似乎塞着灰, 显出一种沉沉的暮气, 只将这一页檄文拿住了, 放在那棋盘上看。
字黑纸白。
棋分黑白。
这一瞬间看过去,竟让人看不清到底是棋盘还是檄文,恍惚间都熔铸到了一起。
——是天下,也是棋局。
一篇檄文,顾承谦看了足足有一刻钟。
那速度很慢, 似乎要记住这檄文上所写的每一个字,隐隐然也似要从这字里行间将一切的过往都抠出来, 一一对应。
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这一刻, 坐在这棋盘旁、陆锦惜注视中的顾承谦,再一次成为了昔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不动声色的老太师, 用他经年积累的镇定与从容,面对着眼前汹涌袭来的山呼海啸,将一切一切的外显的心绪都压下,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色变。
可是,他看了太久了。
久到陆锦惜觉得外面的太阳似乎都要从窗边掉下去, 久到她几乎要以为坐在棋盘旁边的乃是一座雕塑。
她实在担心, 终于还是忧心忡忡地开口:“太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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