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时镜【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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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仿佛他不曾因他的天衣无缝,而赞赏骄傲。

  沽名钓誉,二十三载!

  多好的八个字啊。

  “所以,在太师大人看来,‘心’比‘迹’重要,‘过程’比‘结果’重要。”

  “薛况即便是数度放过匈奴大将那耶扎,以战养兵,掏空国库,背上江南数万人命,养兵造反证据确凿,也是他无心之失。”

  “他照样是个英雄”

  “我这等阴险狡诈、手段恶毒的小人,便是救过成千上万的人,也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顾觉非的声音,很慢,很缓,似乎需要很用力。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拿着那封从边关截回的密信,质问他,为什么要给薛况通风报信。

  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逐出家门!

  旁人都道,他顾觉非是天上神明;

  顾承谦以为,他是披着画皮的怪物;

  可只有他,信以为真,剖开了自己血肉之躯,才看清楚:里面瑟缩着的,不过一只可怜虫,一条丧家犬!

  唇边,终于还是慢慢地挂上了一分笑。

  顾觉非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人传薛况被乱刀分尸,尸骨无存。可我如今,竟前所未有地希望,他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卷土重来,起兵造反。好叫你个老糊涂,睁大眼睛,看个清楚明白。”

  他的声音,缥缈得像是飞过的风,不在天,也不在地,更不带半分烟火气。

  可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顾承谦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了案前的汤碗,便向着他砸去!

  “逆子!”

  “啪!”

  一声炸响!

  那汤碗落在顾觉非的身上,又因为力道太猛,顺着捧在了他身后紫檀靠背的雕花上。

  稀里哗啦,顿时粉碎!

  醒酒汤浇了一身。

  左侧脖颈,被锋锐的碎瓷片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顾觉非坐着没动,也没躲过。

  他望着站在对面,胸膛起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老太师,忽然发现他两鬓真的白了。

  雪似的。

  一时想起十日以来,发生过的种种。

  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话,可最终也都没有说。

  顾觉非无言地起身,踩过了满地的碎瓷片,向着外面走去。

  书房的门一开,便有“呼啦”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起他的青袍与鹤氅,宽大的袖袍好似玄鹤的两翼,展翅欲飞。

  他出了门,一步也不曾回头。

  决绝,一如六年之前,那个瓢泼的雨夜——

  冒着寒雨,一路上了大昭寺,隐居在雪翠顶。

  一住六载,也一寂六载!

  上山时,他还初负盛名,是个弱冠少年;下山时,盛名依旧在,可他已年将而立……

  六年啊……

  有几个六年可以等?

  六年前,他可以逐他出家门。

  六年后,他还想撑起顾氏一门,除了他,再无第二个选择!

  可是为什么……

  回来就要问薛况的事?

  难道他以为,六年过去,他会悔过吗?

  不曾有“过”,何处来“悔”?

  顾觉非忽然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天真:早在立在高墙下,听见那一出戏的时候,他就应该掐灭对顾承谦最后的一点幻想。

  裂缝,如鸿沟天堑,早已不可弥合。

  卧山居就在前面不远处。

  顾觉非一眼就能看见,还能看见里面徘徊的人影,可现在他竟然半点也不想回去,干脆就转了身,一径向西去。

  ——他怕自己留在府中,一个想不开,把那老糊涂掐死!

  西角门很快就到了。

  这会儿筵席刚散不久,府里都忙着,也没个丫鬟仆役在附近,顾觉非嘴唇紧抿,一脚踹了门去。

  “砰。”

  虚掩着的两扇门,一下打开了。

  门外。

  陆锦惜刚刚弯腰,将地上那一页染着脏污的药方,捡起来,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细看。

  她原本在前门等陆九龄的。

  只是刚才一阵风,吹了页纸来,她瞧见那字迹实在眼熟,便没忍住,出来查看。

  这门开得毫无防备。

  她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这一刻,顾觉非甚至还来不及收起那满心狼藉的情绪,眼底也只有一片的冷寂,便已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薛况的,孀妻。

  第36章 论道行

  陆锦惜捏着药方,人站着没动。

  落日的余晖,从云缝里投出来,洒落了半条小巷。金红的光彩,点染了她象牙白的皮肤,让她乌如鸦翅的弯月髻,多了几分光泽,更消减去了身上一身湖青缠枝连纹褙子带来的清冷。

  就连那一串白玉珠串抹额,都润泽似红玉。

  她看过来的目光里,隐约有些惊讶。

  只是那一双清透的眼眸里,有一种月华照下的感觉,偏偏透着一种柔和,即便此刻多了一点惊讶,好像没想到有人会从角门里出来,更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他一样。

  十日前,他们是见过的。

  这一点,顾觉非没有忘记,陆锦惜也没有忘记。

  在下午筵席上的时候,她瞧见顾觉非,其实便已经认出他是大昭寺上与自己对视的那个人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觉非,与筵席上的顾觉非,好像有些差别。

  而此刻的顾觉非,又与之前两面所见的顾觉非,有所不同。

  最显眼的便是那玄青鹤氅上的一片狼藉,好似被什么泼过,就连左侧的脖颈上,都留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像是被锐物所伤。

  眉峰微冷,唇线抿指。

  此刻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似乎有些僵硬,眼底的情绪,更似云涌。

  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

  相互之间的打量,也不过仅仅是一个闪念的事。

  陆锦惜意识到:她可能撞见了这只画皮妖不想被人看见的状态……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她礼貌而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仿佛才认出他来一样,略略颔首,借此低垂了眉眼,让这目光收得更不露痕迹,才道:“原来是顾大公子,有礼了。”

  温软的嗓音。

  善意。

  顾觉非是很敏锐的人,他几乎立时就能看出她每个举动的用意,那一瞬间,竟有一种极难表述的复杂。

  才被自己的父亲,骂着“残害忠良”,一碗醒酒汤砸了出来。

  出门来,却与“忠良的孀妻”撞在一起,偏偏“孀妻”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怀有温和的善意与体贴。

  心间是什么感觉,顾觉非已经品不出来了。

  人站在门里,他眼帘垂了垂,待得再抬起来的时候,一切外泄的情绪与满心的狼藉,都消失了个干净。

  等陆锦惜重新抬眸看向他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毫无破绽的顾觉非。

  仪容神态,俊逸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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