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时镜【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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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算很开诚布公了。

  明摆着:我不喜欢你,但眼下也不会亏待了你。

  她对薛廷之没什么偏见,只是今夜对方自己去外面求药的事情,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因为,是个会办事的,便不会这样做。

  好歹来东院禀过了,没人处理,再自己出去求药,这才算是有几分道理。

  没得纡尊降贵出去,反倒让知道的人又骂“大将军夫人苛待庶子”。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薛廷之听着,又岂能不明白?

  他注视着陆锦惜,良久埋头下来:“是廷之欠了考虑,往后事无巨细,必先叫母亲知道。”

  “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出来。今日的事,连着那个给你留门的管事,我便都当不知道,不追究了。”

  陆锦惜笑了一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他提着的药包上。

  “发烧也不是小事,你这药哪里求的?”

  “回母亲,是在回生堂求的。”

  薛廷之并未隐瞒。

  这大半夜还开着的药铺,也唯有回生堂一家了。

  在这件事上撒谎,回头被查出来,就不好玩了。只是回头怎么通知鬼手张,把口径给对对,却成了问题。

  陆锦惜听了点头:“我猜也是。只不过鬼手张那个性情,实在是蛮横,没为难你吧?”

  “廷之乃是第一次去回生堂,倒不知有此事,只听说他宅心仁厚……”

  薛廷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眸来看陆锦惜。

  “不过在抓药的时候,倒是有想回生堂的大夫,提及母亲曾给回生堂送了许多药材,乃是菩萨心肠。兴许,他们是看在母亲的面儿上,并未为难。”

  陆锦惜顿时一挑眉,不置可否,只道:“你腿脚的病疾,可也曾请过鬼手张?”

  那一瞬间,薛廷之的手轻轻颤了颤。

  打着的灯笼里,火光也是一晃,像是里面的灯芯烧得并不很稳定,随时都要熄灭模样。

  他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回母亲,不曾。”

  “那也正好。”

  陆锦惜掐着那一只海棠,略略在手中一转。粉红或者深红的花朵,在薛廷之灯笼光的照耀下,平白多出了几分雍雅。

  她声音平静,像极了吹拂过的风,很飘然:“你虽说,你这毛病请遍名医也不能治。但鬼手张不同于寻常人,明日一早,我遣人去请,看他来是不来。或许,未必没有痊愈的希望……”

  听上去,很像是关心庶子。

  可这一番话落在薛廷之的耳中,却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到底是因为关心庶子,还是想要验证什么呢?

  他悄然地警惕了起来。

  年轻的面孔,轮廓还显得青涩。

  尽管他看上去似乎比同龄人更成熟一些,可年纪依旧不很大,此刻,只露出了几分错愕,或者不安的表情。

  “廷之的病疾,乃是胎中所带,怕不好医治。张大夫会不会……”

  “试过才知道。”陆锦惜笑起来,“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个万一。这事我已拿了主意,你但管回去定等消息就是了。如今你手里提着的药,既是从回生堂来的,应该妥帖。一会儿我派个人过去,夜里生火熬夜,总不能你自己亲手来。”

  “……”

  那一时的薛廷之,并没有想到,她这样好说话,还要在这大半夜里,派个人过来照顾,竟然失了言语。

  边关的日子,本就苦寒。

  在那儿的两年里,他忘记了他短暂童年里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每日能唯一能下咽的东西,一开始只是后来胡姬端来的羊乳,后来才是那些在他看来很粗糙的食物……

  他变得面黄肌瘦,几乎没怎么长过。

  所以,即便后来薛况待他回京,也没有人怀疑他的年纪……

  谁会怀疑一个胡姬的儿子?

  谁会怀疑那样脏兮兮的一个小孩儿?

  至于到了将军府之后,日子相比起边关,已经好了不少。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这一位“嫡母”的态度,也从来不在他考虑范畴之内,只是他年纪毕竟渐渐大了,也有很多自己的考量和计划,才不得不想要接近她。

  如今,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治他脚伤。

  薛廷之眨了眨眼,过了好久,才强行将心底微微泛上来的一些东西,压了下去:毕竟,她怀疑这个庶子的可能,比关心他的可能更大,不是吗?

  薛廷之躬身拜道:“廷之替临安谢过母亲了。”

  说话还是太客气。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感动,也有些复杂。

  不过,好像半点也不心虚。

  陆锦惜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也知道临安还病着,也不多耽搁他时间,只道:“下不为例,去吧。”

  “是。”

  薛廷之这才提着灯笼要退。

  他对陆锦惜行礼后,转了身。

  身量气场,却一身单薄,踩在少年青涩与成熟的交界处,气质显得极为奇异,只觉得已经有几分气度。

  只是迈步的时候,身体有些晃动。

  左足微跛,是他身上唯一的不完美。

  陆锦惜站在原地,披着厚厚的水貂披风,在眼见着他身影在夹道上渐远的时候,双眸便渐渐冷淡下来。

  这么晚了,从外面回来……

  但愿的确是临安病了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便执着那一支开了大半的海棠,重进了门,待去唤青雀起来,派几个眼睛尖做事稳的丫头去薛廷之那边。

  “咔。”

  门合拢,有轻微的响动。

  夹道尽头的薛廷之,听见了,脚步便是一顿。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却看不见东院,也看不见海棠,更看不见陆锦惜的身影,只有一条寂寂无人的夹道。

  两侧都是高墙,他就站在中间。

  灯笼的光,有些暗淡。

  空气里好似有着一段暗暗的、微冷的香息,萦绕在他身周,他便想起了陆锦惜执在手中的、带着露水的海棠。

  半开的一支。

  是海棠的香吗?

  他脑子里恍惚地掠过这个念头,可回头来才隐约记起:海棠无香。

  嘴上说“下不为例”“只当没发生”,行动上却要派几个丫鬟到他身边来,明日一早还要去请鬼手张……

  到底算是信,还是不信?

  这一位嫡母,也有些意思了。

  薛廷之看了一会儿,唇边的笑意,便带了点冰冷意味儿。

  他无声地迈步离开,才施针不久的跛足,还有着轻微的发热和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那一个,被挑断了脚筋的、染血的夜晚……

  霜月照着他,也照着京城千家万户。

  外城东的回生堂里,这会儿还亮着灯,学徒们大多已经睡下了。

  大堂里只有鬼手张。

  他紧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清理了,放在火上烤了一遍,才收进针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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