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范垣皱眉,“下不为例。”
这郑宰思虽然离经叛道,但是品学上却是极出类拔萃的,而且小皇帝十分听他讲读。
前日因为那小狗圆儿的事,小皇帝大哭了一场,如果有郑宰思入宫……兴许会对那个倔强的小孩子有好处,——这是范垣心中所想的。
他虽然面上对朱儆严苛,心里……却也暗有怜惜之心,只不过众人都敬畏宠溺小皇帝,如果连他也掌不住,一味顺遂小皇帝的所愿所欲,那还了得?
总要有人唱黑脸的。
范垣说罢,拂袖上轿。
身后,郑宰思向着轿子,举手躬身:“下官谨听教诲,恭送首辅大人。”他夸张地深深行礼,长袖几乎垂地了。
范垣回到府中,更衣洗漱,吃了杯茶,又接见了几位朝中同僚。
正欲休息片刻,突然间想到了张莒送来的那封信。
于是端着茶杯走回书桌,从抽屉里将那封信取了出来。
隔着信封,他捏着像是有好几张纸的意思,心里还疑惑张莒到底有多少话,怎会写这样的长信。
等打开信笺后,却见最上叠着的一张,确实是张莒的亲笔信,只是下面几张却不像。
范垣不忙,只先看张莒的回信,果然见他在请安之后,又详述了温养谦打死朱公子一案的种种,其中一段,引起了范垣的注意。
张莒在信中写道:“温家阿纯,虽有痴愚之名,据学生看来,却是个暗怀内秀至为聪慧之子,若非她寻上府衙,当着弟子的面亲笔将此案隐情描绘而出,弟子必会误判了好人。随信呈上温家阿纯的亲笔所绘图画,恩师一看便知。”
范垣早猜到张莒不会无缘无故改判,也知道他必有合理的理由,但看到这里,却不禁又疑惑起来,这才明白原来另外几张是“画”。
他慢慢把张莒的信放下,又拿起另外叠在一起的几张。
当雪白的竹纸在面前打开的时候,范垣看着上头所绘图画,双眸也一寸寸地缓缓睁大。
第13章 显灵
范垣看着眼前的“画”,无法置信。
倒不是因为画上的内容,而是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在外人的印象中,陈家琉璃聪明可爱,美貌讨喜。
只有范垣深知,那个丫头……着实惫懒的很。
陈翰林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但膝下这个唯一的丫头,却丝毫陈翰林的才学本事都没有学到。
她练琴,拨出的声响让府里的下人闻之头疼。
下棋,最终的结局是把棋盘上的黑白子一推了之。
她嘟囔过无数次,说自己不爱动脑子。所以下棋的时候也从不肯费心思量每一步,她不求取胜,只是任意乱落子,怎么爽快简单就怎么来。
看书么……必定看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昏昏欲睡。
倘或有朝一日陈琉璃失眠,只要塞给她一本书,让她细细看上一会子,必定就会不知不觉睡着,比吃药更快。
至于画……琉璃倒是个异数。
她不学工笔,当然是因为太过细致繁琐,看久了眼晕手颤。她也不学写意,同样是因为太过耗神且费力。
琉璃的笔法,像是三分写意,三分工笔,加三分白描,跟一分她的独出心裁。
但凡是略通绘画的人,都不会承认她所画的是“画”。
一句话:信笔涂鸦,难登大雅之堂。
陈翰林倒也不去约束她,任由她心意而为。
翰林曾跟范垣说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她生得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我已经感谢老天不尽,也没有指望她什么都会,毕竟又没有要去考状元……只要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儿的就是我最大心愿了。”
幸而有范垣这个弟子,陈翰林的毕生所学才没有被“辜负”跟埋没。
范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翰林虽然并不多言,但收了范垣这个弟子,他是极为得意跟宽慰的。
有冰雪可爱的女儿承欢膝下,又有极为得意的弟子继承衣钵,夫复何求?
范垣对于琉璃的“画技”,很不陌生。
当初他才到范府的时候,两人还不算熟悉,对于这个看着“娇蛮”的老师的千金,自己的“师妹”,范垣觉着她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世疾苦的小丫头罢了。
那次琉璃追圆儿追到了自己的房中,范垣表面不说,心里极不快。
尤其是琉璃说圆儿的名字跟他的名字发音一样,范垣只当她是在嘲讽自己,瞬间动怒。
毕竟他从小儿就在冷嘲热讽的交织之下长大,本来就缜密的心思更加了无限敏感。
但是……望着琉璃无邪的笑脸,范垣……渐渐地并不十分生气了。
甚至愿意相信她的话,相信她绝不是故意闯入自己的房中要来一探究竟的。
不得不承认,起初范垣还是带着三分戒备的。
后来,越发跟她熟悉。
才知道这个小师妹,实在是……真纯的让人、觉着可笑。
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而因为跟范垣熟悉了后,起初的隔阂不见,琉璃的本性也一一暴露出来。
她果然是有些娇蛮的,但是范垣却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份娇蛮。
比如因为圆儿隔三岔五时不时地就要往范垣的房里跑,就像是那房间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有一次琉璃捉到那狗子后,摸着那狗头道:“你有自己的窝儿,怎么偏偏要去烦师兄?你再这样无礼,我可就把你栓起来了啊。”
这天范垣经过圆儿的狗窝,突然发现狗窝上贴了一个木牌。木牌上用毛笔画出了一只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的肥狗,寥寥几笔,把圆儿的无赖跋扈勾勒的栩栩如生。
范垣不由莞尔,知道是琉璃的手笔,心里为这小师妹的顽劣暗觉好笑。但等他回到自己房中,还未推门,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在门口站住脚,目光下移,发现在自己的门扇上也钉了一个木牌。
这牌子上头却画着一个板着脸的人,眉头拧起,目光严肃……虽然没有任何题名,范垣知道,这个一脸苦大仇深宛若门神可以辟邪的……是自己。
那是范垣第一次见识琉璃的画技。
范垣端详了那木牌半晌,并没理会。只是在第二天,陈翰林训斥了琉璃一顿,说她胡闹。
琉璃对着手指辩解:“是圆儿总是闯入师兄房里,每次我都要去捉它,师兄会误会我有意跑进去的。”
陈翰林道:“你跟阿垣实话实说就是了,他未必不会谅解,但你胡闹画那牌子,只怕反叫他误会了不高兴。”
琉璃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圆儿上次还咬坏了他的一只鞋子……”
“那你找个合适的法子赔礼就是了,总之不许再胡闹!”
琉璃怏怏地答应了声:“哦,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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