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垣知道,朱儆从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小孩儿,但此刻范垣才彻底地感觉到这小家伙的难缠。
陈琉璃那样蠢笨简单的一个人,偏生了这样古灵精怪的儿子,这造化实在是……公平的很。
范垣忍无可忍,不悦地沉声道:“请陛下把这个给臣。”
“给你也可以,”朱儆似乎探到了范垣的底线,知道他一定是要得到这荷包的,于是得意洋洋地开始了表演,“但少傅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陛下!”
“不答应的话……朕回头就把它烧了!”朱儆狐假虎威地要挟。
范垣觉着,自己要被这个小东西气晕过去了。
第25章 除夕
就在范垣跟小皇帝斗智斗勇的时候,灵椿坊的陈府,养谦见琉璃又有伤离别的意思,他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觉着妹子可能跟朱儆格外投契,所以才不舍得分开罢了。
于是不免又温声安抚。
琉璃心中其实满足,只是一想到当着儿子的面却偏不能相认,母子两人见面连时间都得限定,不免悲戚。
好歹经过养谦安抚,琉璃忙收拾了心情,免得养谦也又担心生疑。
两人往外之时,陈伯走了来,看看他兄妹两个,忽然说:“将晌午了,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吃些家常便饭。”
养谦一听,意外且喜,他对这陈家房子有意,自然要跟陈伯交好,平日里都是他上赶着来,如今却是第一次陈伯主动留客。
只不知道琉璃的意思,养谦便看她。
正陈伯也瞧着琉璃,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女孩子点了点头。
养谦又叫小厮们去酒楼买了些可口的饭食菜肴,陈伯请他兄妹两个在门房里坐了,自己却离开不知忙什么去了。
养谦见无人,便对琉璃说道:“妹妹,皇上像是很喜欢跟你相处,却不知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四爷的原因?”
本以为是范垣被器重,所以皇帝顺带着对温纯“爱屋及乌”,可一想到上回范垣跟小皇帝在这里针锋相对的,却又不像。
其实莫说养谦不解,连琉璃自己也有些不大明白,朱儆跟她见了一面儿就念念不忘,竟破格地出府又来相见,也许……只能用母子天性来解释了。
不管如何,事情总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片刻,小厮送了酒菜过来,养谦正疑惑陈伯去做什么了,老头子终于端着一个托盘从后转了回来。
养谦忙起身:“老丈,您这是?”
陈伯道:“我留你们吃饭,自个儿当然也得准备些的,难不成总吃你们的。”说着,便将托盘上两碟菜放在桌上。
养谦道谢,又替陈伯斟了一满杯酒。
陈伯道了谢,一笑感慨道:“自从当年我们家姑娘去了王府,就再也没有人陪我喝酒了。”
养谦好奇:“老丈……皇太后先前在家的时候,还陪您喝酒?”
陈伯笑说:“这话外人听来虽然像是我老东西胡说,但是当年……”
当初琉璃是个顽劣的少女,最爱玩耍,除非是有些危及她安全的,其他的陈翰林一概不管。
琉璃每次出去逛街,总会买些烧煮回来给门上的陈伯下酒,有时候也陪着他吃两杯酒,她自个儿一个人不算,甚至还常常拉上范垣跟小章。
所以陈伯这会儿若是对别人说,当年是皇太后跟本朝首辅大人陪着他喝酒,那些没有见识的必然以为他是喝醉了胡吣。
陈伯吃了酒,又让他两个吃菜,指着自己炒的那两个菜道:“你们南边来的,怕是没吃过这个,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养谦见那一盘子,一碟子是些杂拌的腌菜,另一盘子,也不知是什么,看着像是白菘炒的切肉,零星还夹杂着些胡椒似的。
养谦依言夹了两筷子,杂拌倒也罢了,入口甘甜而脆,十分爽口,正好配他先前叫小厮买的卤肉,但是另一样,入口酸,韧,咸,微辣而且油腻,有些不合养谦的清淡口味。
养谦只满口称赞,又请教是何物,但是坚决不肯再吃第二筷子。
陈伯笑道:“我猜你们是没吃过的,我原本是京州人,这是我们那的特产腌菜,这种菜,要用白肉来炒才好吃。”
养谦原本要替琉璃夹一筷子的,可因为觉着这是北人的口味,琉璃一定不爱,便不想让她吃。
不料他正忙着应付陈伯,旁边琉璃自顾自夹了腌菜,竟吃的津津有味。
陈伯停口,目光瞟向琉璃。
养谦不知所措,心里疑惑琉璃是不是故意给陈伯面子,何况老人家一片心意,当面他也倒也不好说什么。
殊不知琉璃早忍不住了,在陈伯端出腌菜炒肉的时候,她嗅到那股久违的香气,已经垂涎欲滴。
当年陪着陈伯吃酒的时候,这样是陈伯的拿手压轴菜,琉璃都吃习惯了,自从进了王府,很少就吃这味了,她听着养谦跟陈伯“谦让”,自己哪里忍得住,便先吃为敬。
琉璃只顾大饱口福,却没留意陈伯看自己的眼神,老人家有些浑浊的双眼微红,原本的戾气早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慈爱的神色。
***
除夕这日,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范府阖府人等,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百多口人齐聚,说说笑笑,又听弹唱曲戏,小幺们在外头不断地放鞭炮逗乐,委实热闹非凡。
琉璃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热闹的家宴。
陈府人丁稀少,只在陈翰林收了几个弟子后才略热闹了些,但凡过年,多半是她,父亲,范垣,再加个小章,陈伯跟几个仆人一块儿。
琉璃爱热闹,却因是女孩子,陈翰林不许她尽着玩那些爆竹之类,小章最懂她的心意,便偷偷地买些来给她过瘾。
范垣知道此事,表面虽训斥,却在陈翰林发现,责备众人的时候,主动承认是他主使的。
等后来琉璃进了王府,乃至入了宫,逢年过节,能够得见漫天烟花绽放的盛景,可到底比不上在陈府小院里……他们那几个人虽然偷偷摸摸,却快活满溢的心情了。
冯夫人撇下范府的大小姑娘,只把琉璃揽在怀中,东城早按捺不住,也跳出去看放炮玩了。
琉璃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放眼看着满目喧闹,心里却记挂着在深宫中的朱儆。
这是她离开的第一个除夕,小皇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宫廷之中,会不会更加想念自己的亲娘?
——道旁车马日缤纷,行路悠悠何足云。未知肝胆向谁是,今人却忆平原君。
此刻戏台上正演的是《义侠记》。
那扮武松的露面唱道:“老天何苦困英雄,二十年一场春梦,不能够奋云程九万里,只落得沸尘海,数千重。”
琉璃正在想念朱儆,陡然听见“二十年一场春梦”“沸尘海数千重”,不由精神恍惚,眼前百般乐趣,却都味同嚼蜡。
却又有些府中女眷过来敬酒,说些凑趣的话,冯夫人只叫众人自在,不必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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