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林微微点头,听了他后几句话,复凝神端视。
范垣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的情形,老师也看见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贫如洗,跟背后的声名狼藉,这样不堪,如何能够配得起师妹。”
陈翰林仿佛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你,想要如何?”
直到现在,范垣才抬起头来:“我想等春闱之后,老师再跟我议此事。”
陈翰林挑眉:“哦?”
范垣的声音逐渐沉稳明朗:“春闱之后,若我高中,此事自然可行。若我名落孙山……”
他停了下来,反复呼吸数次,手悄悄地攥紧,破釜沉舟般:“我也没有脸再说什么。”
家世不堪,若又没有功名,难道就在陈府做个没出息的赘婿?亦或者让琉璃跟着自己吃糠咽菜,困苦贫寒?范垣绝不允许,他的自尊也不许自己以一无所成的身份来匹配琉璃。
陈翰林听范垣如此说,反而心定。
其实早在陈翰林询问范垣之前,就已经想过多次。这一次来问他,也并不是一定要跟他定下,也是想探问他的意思罢了。
如今听范垣主动自己说开了这些,着实让陈翰林心中万分熨帖,自诩自个儿果然没有错看了他,的确是个有担当,知进退的好男子。
他既然有这种苦心,将来若娶了琉璃,自然不会亏待她。
陈翰林忖度片刻,笑道:“那好,我便同你一言为定,等你蟾宫折桂,我们再正式的商议此事。”
范垣拱手,向着恩师深深躬身行礼。
***
后来他果然一举成名天下知。
那日,范垣捧出那双琉璃亲手给自己做的布鞋,郑重穿上,准备同陈翰林正式议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本以为老天总算开了恩,大概是因为他从前受了太多苦,所以肯优待他了,谁知道……竟是那样恶意的玩笑。
陈翰林满面无奈。
范垣得到了琉璃将嫁到端王府的“好消息”。
此时,范垣将原委告诉了琉璃。
他默然:“我并不是不想娶你,我只是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娶你。”
琉璃呆若木鸡,然后她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真的……那时候是想娶我?”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范垣扫她一眼,转开头去。
突然他想到另一件事:“怪不得……”
琉璃此刻懵懵懂懂,情不自禁问道:“什么?”
范垣并未回答。
在端王府下聘之后,陈翰林在府内宴请一干弟子。
在这次春闱之中,陈翰林的六位弟子都各有成就,虽然不如范垣独占鳌头,却也各领风骚,实属不错。
这一次,也算做半个庆功宴。
只是席面上的气氛有些古怪。
第一个怪的是小章,平日里最数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就算是对着个哑巴也能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但是这一次,他却一声不响,只管闷头喝酒。
其他的大家也都干巴巴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提到说各人的终身事,有人便说起来,因范垣高中榜首,近来许多朝中大人们便对他很是青眼,只怕他的好事也将近了。
范垣不置可否,淡笑而已。
很快小章就醉倒了,陈翰林命两人扶着他去客房休息。
范垣只略坐了坐,也借故退了出来,沿着廊下而行的时候,正看见那两位师兄弟去而复返,彼此见了礼,就错身而过了。
范垣往后院而走,才过月门,就见小章抱着一个石鼓,半跪半坐在地上,不知如何。
范垣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小章迷迷糊糊中抬头,见是他,便举手拂开:“你走开!”
范垣见他并不领情,想了想,果然迈步走开,小章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叫道:“都怪你,都怪你!亏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不会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呕……”
范垣听得没头没脑,又知道他醉了,便不跟他一般见识。
只听身后小章呕了一阵,又断断续续道:“范垣,你真铁石心肠,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范垣猛然回头,小章却又紧抱住石鼓,哭道:“师妹!”
那时候范垣虽然觉着小章的话中有因,但又怎会想到其中竟有那样的隐情?
只不过他看着小章抱着石鼓痛哭流涕的样子,隐隐地竟觉着有些眼熟。
范垣知道小章对琉璃有意,也只有那个丫头才会整天毫无形象地跟小章争吵大闹,每每以为是她自己占了上风,混不知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他每次在旁都看的暗生闷气。
然而此刻望着小章失意的样子,范垣似乎觉着,在他心里也有这样的一个涕泪交加的小人,但是面上,他仍是“铁石心肠”,毫无波澜。
毕竟,有什么办法。
琉璃终究要成为王府侧妃,虽是侧妃,也算是高嫁……何况,琉璃是喜欢端王殿下的。
他又能怎么样。本以为有了老师的恩许,得中状元就可以配得上她,可谁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他到底是没有那个福分,老天也仍是那个冷冷的不待见他的老天。
屋内,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琉璃说道:“那后来你已经考中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范垣徐徐吐了口气:“我告诉你又怎么样?你喜欢的人是端王殿下,不是么?”口吻淡淡的,底下却有些酸涩蔓延。
琉璃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举起手来,用力捶向范垣身上。
范垣一愣,那小拳头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胸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道,但偏偏像是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头上,隐隐作痛。
“你打我干什么?”他终于忍无可忍,捉住琉璃的手。
琉璃挣扎着叫道:“都怪你,都怪你!”
范垣怔了怔,一时也想到小章那日醉后的话:“什么都怪我,为什么都怪我?你喜欢上端王殿下想要嫁给他难道也怪我?”
“就是怪你!”琉璃泪汪汪地,不再乱挣,只是仰着头哭了起来。
范垣其实不知道……琉璃怎么会跟端王殿下“搅到一起”去的。
在跟陈翰林那次书房畅谈后,他就一心一意地开始备考。
那一段时间,他很少见到琉璃,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曾外出的缘故,后来想想……她的确不大过来找他了。
在以前的时候,琉璃一天总要来找他三五次甚至更多,其实也没什么事,多半都是来捣乱搅扰的。
因为范垣要备考,所以也不觉着琉璃少来了有什么要紧的,毕竟,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春闱,只要考中了,得偿所愿,那么……以后要见多少见不着?兴许还能朝朝暮暮……
他几乎不敢想,一想,就有点忍不住。
故而竟觉着琉璃这会儿不来倒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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