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_九斛珠【完结】(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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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蛰所说的自责迁怒, 更如利箭又狠又准地刺入心肺。

  从微贱之躯一路青云直上,韩镜能在昏君当政的朝堂上踩出立足之地,早就炼出铁石心肠、城墙脸皮。在内在外,他都大义凛然、威仪端方, 对唐解忧的溺爱愧疚、对傅氏的迁怒不满却如紧随在身的阴影, 只欲尽快掩藏。

  此刻, 韩蛰当面将这阴暗挑破,让人难堪之极。

  诸般情绪交杂,韩镜脸颊泛起些红色,猛然咳嗽起来。

  韩蛰神情冷然,倒了杯水递过去,却被韩蛰重重挥手,打落在地。茶杯咕噜噜滚向远处,撞在旁边的青铜炉脚,发出脆响。水渍洒落,犹自带着热气,。

  韩镜喘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来,眼神阴鸷,“你是铁了心要追究?”

  “只是想劝祖父收手。解忧走到那步田地,也是我考虑不周,没能让她尽早死心,反而偏执走上歧途。也是我取了她性命,来日泉下相见,我自会去跟姑姑和祖母请罪。”韩蛰脊背微绷,声音冷硬,“此事跟傅氏毫无关系,祖父何必迁怒于她。”

  韩镜冷笑不答,豁然转身,从书架角落取出卷书,从中抽出张纸。

  那纸被揉得皱巴巴的,虽被夹在书页中,仍未能抚平。

  他疾步走回,将它重重拍在案上,厉声道:“自己看!”

  韩蛰展开,上头是遒劲刚硬厉的三个字——“和离书”。

  含怒的脸上微微一僵。

  这是他去岁写的,在唐解忧撺掇高阳长公主,连累裴家母子丧命,令容提出和离之后。彼时他在书房生闷气,韩镜回府寻他,祖孙间也曾为如何处置唐解忧而争执。那时他对令容的感情不算深,却攒了满腔怒气,每每写下起头便烦躁揉为纸团,丢在篓中。

  却不知韩镜是何时捡了,收在这里。

  韩镜知他认得此物,轻拍桌案,“从前我如何提醒,你如何答应我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若孙儿耽于私情,带累府中大事,须写和离书,送她出府。”韩蛰记起旧事,声音愈发僵冷,话锋微转,“但祖父也曾答应,不伤傅氏性命。”

  “我只问你,大业跟女人,谁重要?”

  “大业。但这回是祖父生事在先。”

  “我生事是为断你杂念,不再耽于私情!待事成后,你如何行事我都不过问。但事成前,众人性命都系在你肩上,决不许有半点错漏!身在沙场,锦衣司的事都顾不过来,却还惦记那傅氏,这是你该有的行事?”

  “所以——”韩蛰抬眸,皱眉道:“祖父是执意要除掉傅氏?”

  “我便执意杀她,你待如何!杀我抵命不成!”韩镜花白的胡须气得乱颤。

  四目相对,如龙虎对峙。

  韩蛰不闪不避,“祖父是长辈,有教养抚育之恩,我不会犯上。但其他伤及傅氏的人,我必杀之后快!府里处境艰难,祖父既然不能信守诺言,执意筹谋杀害傅氏,我自会分人手护她安危。届时外事未平,先起内患,挑起内乱拖累大事的不是我,是祖父。”

  他顿了下,眼沉墨色,目光锋锐,“至于唐敦,我必取他性命!”

  “唐敦为我出生入死,以身为饵……”

  “他却奉命算计我。”韩蛰遽然打断,冷厉决然,“他是祖父的人,不是我的。”说罢,朝韩镜拱手为礼,健步出门,那脊背犹自紧绷,显然怒气未消。

  门扇哐的重重关上,扇得烛火乱扑。

  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韩镜站在桌旁,脸色犹自涨红。

  好半晌,精光湛然的眼中蒙上黯色,他缓步过去,将那碎出裂纹的瓷杯捡起。

  当初奉旨结亲前,他就曾告诫韩蛰,绝不可耽溺私情,韩蛰也满口答应。去岁出了长孙敬那回事,他探问态度,韩蛰也曾信誓旦旦地说,娶傅氏只为摆设,没半点情分。直至唐解忧死时,他渐渐察觉不对,便欲在韩蛰动心深陷之前将傅氏斩除。

  却未料时至今日,韩蛰的情分竟会到如此地步——

  自幼锤炼磨砺之下,韩蛰向来冷硬狠厉,进锦衣司后踩着刀尖前行,对亲妹妹韩瑶都未必肯露温声,更不会看重旁的女人。如今不止与伙同杨氏护着傅氏,更不顾长幼,悖逆争执、逼他决断,甚至放下那等狠话。这在韩蛰身上是从未有过的事。

  韩镜盯着瓷杯上极细的裂纹,皱眉时,额间皱纹愈深。

  府中大事须凌驾于私情之上,不止韩蛰如此,他更得做到。这回闹到如此田地,确实令他始料未及。更没想到,韩蛰会说出那种话。

  “他是祖父的人,不是我的。”

  冷厉决然,跬怒愤懑。

  那一瞬韩镜才猛然意识到,数年历练后,韩蛰已不是当初的少年,纵会与他商议大事,却不再任由摆布。精心教养的幼虎已然长成,魄力手腕甚至在他之上,原该为之欣慰,韩镜却从中觉出种老骥伏枥的悲凉。

  原以为令容在韩蛰心里分量有限,才会兵行险招,此刻看来,是他误判了韩蛰冷厉性情下藏着的心思。

  韩杨两府耗尽心血才有今日的局面,韩镜当然不会为一介妇孺自毁根基。

  几十年仕宦沉浮,他忍耐得住。

  ……

  祖孙间的争执只在府内,朝堂之上,仍同心戮力。

  临近除夕,这是旧年最后一场朝会,过后衙署闭门十日,许多事便须在此时尽早议定。冯璋叛乱平定,江东如何安置、淮阴如何稳住,皆须朝堂议定,由各州长史早日安民。江山广袤,六部每日琐事多不胜数,须拿到朝堂的也不少,挨个论完,竟然将近晌午。

  永昌帝耐着性子坐到此时,对这些朝政的琐事早不耐烦,听韩镜跟众臣在底下商议,他便将新得的一串沉香木手钏拿出来,看珠子上奇巧精致的雕刻。

  好容易议完了,永昌帝才松了口气,就见韩蛰回身,问京兆尹查案进展。

  京兆尹瞧着三位相爷,有点头大。

  跟锦衣司酷刑逼问的行事不同,京兆尹对着满京城的权贵,没胆量使狠厉手段,便只能多费些力气。

  昨日受命查案后,他看得出韩蛰阴郁怒气,没敢耽搁,当即派出捕快去找韩少夫人下落,又找人对证查问,将唐敦出现在各处的时间串出。加之相府还有个曾被打晕的枇杷,坚称打晕他的就是唐敦本人,便有了头绪。

  诸般证据摆在跟前,京兆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敦终是认罪,承认是他出手劫走。

  京兆尹追问下落,唐敦只说将人交与范自鸿后他便离开,不知韩少夫人去处。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韩蛰当即沉眉,“那范自鸿可曾招认?”

  “范自鸿还在禁军当值,未能查问。”

  “既有嫌疑,又是嫌烦亲口指认,皇上——”韩蛰看向御座上的永昌帝。

  永昌帝因无大事,摆弄着手串昏昏欲睡,懵然抬头。

  韩蛰端然拱手,“不如暂夺他职位,交京兆尹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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