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说的就不作数。”
章斐毕竟没有长公主的底气,没好意思说锦衣司狱中韩蛰的冷厉和方才的疏离态度,只叹了口气。
高阳长公主无奈,“你就是吃亏在这和软性子上!瞧那傅氏,装得乖巧柔顺,背后却能蛊惑韩蛰,说动韩夫人回绝,心思多着呢。你哪怕要断了心思,也该听韩蛰说清楚,哪能为旁人那点暗示就自断前路?”
章斐瞧了她片刻,仍是自嘲叹气,“我再想想罢。”
她跟长公主毕竟不同。高阳骄横倨傲,对旁人的言辞半点不放在心上,哪怕被韩蛰当面推拒婚事,仍能看得开,往后见面调侃几句。她却做不到,闻弦歌而直雅意,知难而退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她行事向来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往凉棚去看马球赛。
行至近处,高阳长公主认出了令容和韩瑶的身形,神情微动,径直走向令容旁边。
……
长公主身边宫人如云,摆驾的动静自然不小。
令容紧邻在旁,没法装看不见,同韩瑶、杨蓁一道去行礼。
高阳长公主仍是那副倨傲模样,仿佛后宫和朝堂的争执风波与她全然无关。如云的发髻高高堆叠,满头珠翠金玉精致而华贵,那身衣裳是每年专为她准备的贡品,拿金线红丝绣了雍容牡丹,阳光斜照进来,熠熠生辉。
她的身边没了范香跟着,倒添了个章斐。
从锦衣司里出来后,令容还是头回再见到章斐。仍是那副温婉静雅的模样,目光却似有所收敛,不像从前那样探究得明显。
两人目光相触,章斐轻飘飘地挪开,高阳长公主已然端坐椅中,睇了令容一眼,招呼章斐坐在旁边,“方才见你和韩大人说了半天话,有那么多趣事可说?”
章斐仿佛愣了下,旋即低头喝茶,“寒暄两句罢了。”
高阳长公主对这退让的姿态不甚满意,笑了声,目光径直落向令容。
——行礼过后,令容和韩瑶、杨蓁已坐回原位,隔着半丈的距离。
比起旁人恭敬逢迎之态,这态度多少有点冷淡。
高阳长公主瞟了两眼,比起马球赛,显然对令容更有兴致,眼神玩味,“哎”了一声。
这一声称呼不明,颇有点呼来喝去的味道。
令容总归是朝廷册封的三品诰命,品级虽不及长公主贵重,却也非任由驱遣的仆役。原本饶有兴致地来看马球赛,却碰上这种添堵的事,她心中自是不喜,佯装没听见,眼角余光都没分半点,仍瞧着马球场。
高阳长公主皱眉,递个眼神给侍女,待令容被一声“韩少夫人”叫得茫然回过头,才不悦道:“没听见?”
令容眨眨眼睛,“殿下还有见教?”
“谈不上。就是听说你遇事总能推旁人出来挡箭,兵不血刃,觉得有趣而已。”
二十余岁的女人正当盛年,金玉绫罗满身,天底下最好的脂粉妆娘精心修饰,那双眼睛明艳而肆意,丝毫不掩饰挑衅味道。
令容与她对视,目光沉静,“殿下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碰见事情,总推旁人出来给你顶着,不觉得懦弱无能?”
“原来殿下是这意思。”令容自抿了半口茶,猜得是为章斐的事,便笑了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有人愿为我披战袍,何乐而不为?长公主为旁人出头说话,那人难道就懦弱无能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瞧过去,不闪不避。
对面章斐神色微变,倏然望向她。
高阳长公主却已冷嗤了声,“为你披战袍?你怕是没见过他真正为旁人披战袍。是十多岁吧——”她瞧了章斐一眼,徐徐道:“那时皇上还是太子,不认得章妹妹,微服出宫时欺负了她,他就敢拔剑相向,维护章妹妹,不惧死罪。那时候你还不知在何处呢。”
说罢,颇为玩味地瞧着令容神色。
谁知令容只“哦”了声,“殿下也知道那是从前啊。”
这毫无醋意的反应着实出乎意料,高阳长公主笑意微僵,猛听周遭响起喝彩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这样子自然没法再说话了,她回身喝茶,令容也自端坐观赛。
整场马球赛打完,两人都没再说只言片语,最终决出胜负时,周遭欢腾赞叹,高阳长公主没再逗留,带着一众仆从扬长而去。
令容同韩瑶往回走,说罢马球赛的精彩之处,终究没忍住,低声问道:“长公主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不清楚,从前没跟章姑娘玩过。”韩瑶如实回答,却又抿唇低笑,“敢当面顶得长公主哑口无言,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她欺人太甚嘛。”令容低声。
抬目四顾,看罢马球赛的人往来攀谈,人影交错,却不见韩蛰的身影。
想起方才高阳长公主说韩蛰跟章斐闲谈的事,心里又犯起嘀咕。
韩蛰在外办差,本该晚些日子回京,为何章斐会跟碰见,她却丝毫不知他回京的消息?
第129章 别扭
令容同韩瑶回府时, 已是暮色四合。
这一日策马疾驰, 上山下坡,手脚都快累得散架了, 一回银光院,便靠在宋姑身上不想动弹。好在红菱贴心, 已备了丰盛诱人的晚饭,她也不知韩蛰回京的消息是否属实,见外头没动静, 便自顾吃了, 心满意足地在窗边美人榻躺了两炷香的功夫, 才去浴房沐浴。
晚间撑着眼皮躺在榻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日的事。
章斐的性情她摸不清楚,但高阳长公主虽骄横跋扈,性情却直爽。从前被唐解忧挑拨生事, 能派人召她过去当面使性子, 在杨氏过去赔罪时又毫不遮掩地道明情由, 虽骄横得可恨,却也不像胡说八道的人。
她所说的两件事,应当不是凭空捏造。
韩蛰为章斐冲冠一怒、剑指太子,回京后有空跟章斐闲谈, 却没给她捎来半点消息,令容越想越不是滋味。见外头仍静悄悄地没有韩蛰回府的迹象, 实在撑不住, 索性叫人熄了大半灯盏, 昏昏睡去。
韩蛰此刻却藏身在暗夜里,利剑在手,脊背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升任门下侍郎的最初两月,他为握住权柄,甚少外出,待站稳脚跟后便少了顾忌。
这回外出将近两月,为岭南柳州、梧州两位刺史意外暴毙的事,耽搁了足足大半个月。
岭南节度使陆秉坤与韩家有旧仇,因驻守边防,兵力强盛,是仅次于河东范通的祸患。
朝堂上韩家与甄家反目,韩瑶跟尚政的婚事又临近,到了这一步,军权相权在握,韩家的野心便会昭彰。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在兵力强悍的范通起兵发难之前,岭南的隐患必须铲除。否则届时南北夹击,他先前在江东河阴的布置只足以稳住人心,不足以轻易调兵遣将,双线为战,着实艰难。
陆秉坤务必除去,恶战在所难免,如今甄皇后禁足,范家借皇嗣染指皇权的打算仍未改变,是难得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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