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满身疲累,索性合衣躺在卧榻,扑灭灯火。
清晨起身,饭也没顾上吃,往锦衣司取了樊衡连夜理清的口供,便入宫上朝。
永昌帝不在,关乎对岭南用兵的事,没人能轻易做主,甄嗣宗既已跟韩家反目,自然不愿瞧着韩蛰再度染指兵权势力更甚,便坚持派人安抚,无需用兵。韩家跟他争论也无用,索性三位相爷各退半步,散朝后径直往别苑去请永昌帝定夺。
……
永昌帝这会儿满心烦躁。
冯璋的叛乱平定了才半年而已,岭南就又不安分起来。昨日军变的奏报传来,他还没太放在心上,谁知今早一封密报递到案头,让他几乎大惊失色——密报是交州刺史写的,说他察觉陆秉坤密谋称帝自立,心存不轨,已被陆秉坤困在衙署,形同软禁。怕朝廷被陆秉坤蒙蔽,措手不及,冒死写了这封密报,托锦衣司之手递出,请朝廷早作应对。
因怕泄密,用的并非奏折,而是密封的书信,里头盖着交州刺史的官印,层层封住的蜜蜡上也都按了私印。
永昌帝将书信看了两遍,又是忧心畏惧,又是烦躁愤怒,游玩的兴致消散殆尽。
待得三位相爷抵达,忙召入厅中议事,还是为岭南的事。韩镜怕岭南尾大不掉,趁着如今别处安稳,欲速战速决,征调兵马过去,将陆秉坤的节度使之职摘了。甄嗣宗则觉得天下动荡无益于百姓安泰,应以怀柔为上,先礼后兵。
永昌帝闻之大怒,因跟前都是亲信,将那封密报重重拍在案上。
“先礼后兵!就知道先礼后兵!”他气得脸色都青了,“陆秉坤都打算割据自立了,还礼什么礼!朕好好在这儿活着,他就敢如此肆意妄为,岂能容忍!”
甄嗣宗大惊,见永昌帝将密报丢过来,忙从地上捡起,看罢也是面色大变。
“这……会不会是蓄意构陷?”
“未必。”韩蛰端然出声,朝永昌帝拱了拱手,“臣奉命南下,追查刺史暴毙一案,种种线索皆指向陆秉坤。回京途中数次遭遇暗杀,必是对方怕密谋泄露,急欲灭口。前晚将刺客捉获后连夜审讯,刺客已供认,两位刺史之死是陆秉坤指使。刺史暴毙之前,陆秉坤曾往两地巡视军防,应是刺史察觉有异,才遭灭口。”
说罢,将樊衡连夜整理的口供奉上,由刘英转呈御前。
永昌帝粗粗看罢,脸上更怒,“胆大妄为,真是胆大妄为!杀人灭口,软禁刺史,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话说罢,自觉底气不足,却也不愿放任,怒道:“调兵过去,务必将陆秉坤拿下!”
这便是拍板定论了。
韩镜与韩蛰早有预料,躬身应是,甄嗣宗到了这地步,也没法再劝阻,只能应命。
皇权式微,地方坐大,下旨容易,要调兵遣将,并非易事。
冯璋之乱令河阴、江东一带的兵力耗损过半,要对付陆秉坤,能用的也只有江阴和西川一带的人手。且陆秉坤驻守边防,军资兵器都比江阴富足,若要取胜,兵力之外,还需派出悍将速战速决,免得内乱未平,却叫外寇趁乱侵入,反招祸事。
驻守河阴、江东一带的陈陵曾被冯璋打得节节败退,江阴也未必有那等将才。
算来算去,还是将去岁力挽狂澜、平定东南半边河山的韩蛰派出去最为稳妥。
韩蛰自然应命,甄嗣宗不放心,力荐左武卫将军陈鳌同行。
陈鳌年过四十,却是当年名震北地的猛将,从末等小兵一路立功提拔,如今身兼左武卫将军和监门卫将军之职,算是永昌帝最为信重的人物。从前河阳裴烈父子图谋不轨、目无朝廷,永昌帝还曾派他与韩蛰同行,深闯虎穴。
去岁因冯璋兵临汴州,永昌帝怕危及身家性命,没敢让陈鳌离开,只让韩蛰领兵。
如今别处暂且安定,京城无虞,让陈鳌与韩蛰同行,自然更有胜算。
永昌帝觉得稳妥,事情就此定下,叫韩蛰火速筹备,迅速带人南下。
第132章 怄气
银光院里, 令容倒不知外头的风起云涌。
昨晚韩蛰走后,她等到夜深也没见他回来,便听着雨声赌气睡了。今晨起来, 枕边空空荡荡的,显然是韩蛰一夜没回, 别说软话,连人影都没露。心里有些生气, 梳洗罢, 也不等韩蛰, 自摆了早饭慢用,听说沈姑在外求见,忙请进来。
沈姑是杨氏身边的人, 行事端方持重,令容存着几分敬意。
入屋后赐座, 沈姑也没敢坐下, 只行礼道:“奴婢过来, 是特地跟少夫人说一声, 大人昨晚有事去了锦衣司, 回来时已快四更天了, 怕搅扰少夫人歇息, 便在书房歇下。今日一早又往锦衣司去了,临走前叫奴婢待少夫人起身后禀明, 请少夫人别担心。”
说罢, 端端正正地行个礼, 仍回书房去了。
令容拿着瓷勺戳了戳碗里的粥,轻哼了声。
韩蛰上朝会、去锦衣司都是惯常的事,京城里不像在外头凶险,她担心什么。
这话传得,跟去年那封“万事安好,勿念”的信一样,自作多情,欲盖弥彰。
不过韩蛰昨晚虽没来道歉,今晨能记着让沈姑来跟她说一声,婉转解释缘由,还算有点良心。
国事朝局跟前,私底下的小账是能留着慢慢清算的,令容倒不至于为这点事拈酸吃醋使性子,用过早饭,仍旧往丰和堂去问安。
到得那边,杨氏起得早,正跟韩墨在院里修理花圃,韩瑶在旁边跑腿。
昨晚的阴云散尽,甬道两侧雨水未干,泥土湿软,花圃里枝叶湿润清新,被盛夏晨初的阳光照着,晶莹剔透。韩墨自打从相位退下,原先的沉肃渐渐收敛,如今倒有些君子端方的味道了,虽人过中年,身形保持得不错,锦衣磊落,气度儒雅。
杨氏穿着家常的秋香色团花衫子,盘起的发髻里未饰金玉,只簪了朵带露的芍药,于明练之外,倒添了些温柔意味。
令容过去给公婆问安罢,也没打搅夫妻俩,只在旁同韩瑶一道跑腿帮忙。
日上三竿时,被雨砸乱的花圃被理得整洁漂亮,韩瑶跟令容还取了瓷瓶,将剪下来的花枝横斜插着,撒些水珠在上头,供在屋里案上。
韩墨虽赋闲在家,不多插手朝堂的事,却将外宅的一应往来尽数揽过,不算清闲。
陪着杨氏整理罢花圃,他便换了身衣裳往外头去。
杨氏今日无事,因提起昨日外出赴宴时有道煨野鸭羹味道极好,虽叫人去寻了只新鲜野鸭来,叫人去骨切丁,配上松菌、笋尖、火腿丁,又熬了上好的鸡汤煨着。红菱如今厨艺精进,将这道菜做出来,果然香气四溢。
令容吃得心满意足,回到银光院,宋姑却递来一封家书。
是宋氏写的,说老太爷前阵子外出时淋雨染了风寒,因膝下两位孙女出阁,傅益在京城当差甚少能回府,旁边只有傅盛陪着,甚感寂寞。
令容知道宋氏的意思,想了想,仍回丰和堂去,说了老太爷的病,想回去瞧瞧老人家。
杨氏对傅家倒没偏见——虽说府邸没落、荣光不再,傅锦元兄弟在朝堂上也无甚建树,但比起甄家那种仗着家族权势在京城沽名钓誉、在外头欺压百姓的府邸,傅家虽有个顽劣的傅盛,这两年管得严,也没闹出事情。且傅益年少有为,进退有度,令容生得美貌、性情讨人喜欢,爱屋及乌,对傅老太爷也存几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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