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不太放心,“出了山南地界,他们还会追着吗?”
“会。”樊衡倒是笃定,因涉及锦衣司公差,并未详说原因。
令容眉头微蹙。她有锦衣司护着,只要性命无恙,倒也不太害怕。但对方倘若一路追着到潭州,总归会给宋建春添麻烦——宋建春固然有江阴节度使曹震的军权庇护,毕竟也只是个文官,没有成群的武将亲信保护,这等草木皆兵的乱世里,还是尽量避让锋芒得好,免得两处摩擦,搅扰大局。
这般想着,终究觉得不放心,次日启程时,便提议避过潭州,径直往洪州去。
——那是韩蛰信里叮嘱的,若前往潭州途中碰到麻烦,可往洪州去,只是路远些。
樊衡的公务不算急迫,自无不可,当即改道洪州。
……
洪州地处江东,城池防守皆颇为牢固。
韩蛰八月底被暴雨阻挠了几日,终寻出破城之法,拿下建州。
陆秉坤的最后一道强劲屏障被击溃,虽据守江东数座城池,却不敌韩蛰与陈鳌的凶猛夹击,战败后自刎于城楼。韩蛰随之收缴叛军,按着朝廷递来的文书,命归降的原岭南诸将仍回原处守卫,而后退往洪州,欲在此休整两日,待余孽剿清,再回京复命。
随行的兵马还剩五千余人,皆驻扎在洪州城外,韩蛰与陈鳌住在州府衙门旁的客院,派人盯着各处动静之余,亦将战事中各人功过写明。
陈鳌骁勇豪气,起初是为牵制韩蛰而来,途中数番联手作战,却格外欣赏其才干。
如今陆秉坤自刎,岭南各处守将虽归各处,毕竟无人统辖,此处又临近边境,马虎不得——在韩蛰对陆秉坤猛追紧咬的八月,边境曾起过一回骚乱,幸得守将勇猛,未生乱事。岭南节度使的人选,自须早日定夺。
岭南帐下原有猛将数名,多被陆秉坤收拢,或死或逃,无人可用。
韩蛰将这忧虑说了,陈鳌也是忧心忡忡。老骥伏枥,仍有千里之志,他自入京城后,虽身居高位,寻常也只操心宫禁防卫而已,这回领兵南下,重拾旧日豪气,眼见岭南局面危垂,言语中倒颇有愿驻守此地,以余生重筑边防之意。
对这等老将,韩蛰自是格外敬重,且边陲之地关系重大,另派将领未必服众,不及陈鳌已在战事显露威风,能令麾下诸将敬服归心。
留陈鳌驻守南境,于朝廷、于韩家皆有益。
是以随行文官写奏报时,韩蛰独自去住处,递讯息于韩镜,请他务必说服永昌帝,割舍陈鳌镇守岭南。
因长孙敬以孙敬的身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在收复江东数座城池时骁勇能战,加之先前在岭南幕僚的经历也捏造得齐全,亦有意让他暂归陈陵膝下,镇守江东半数之地,待日后寻机,再行重用安排。
写罢密信,交由亲信递出,韩蛰才出客院,就见外头数匹骏马奔腾而来,为首是樊衡。
樊衡的身后,枣红骏马上帷帽长垂,唯有女人修长的腿露在外头,单薄轻纱之下,面容虽不甚清楚,那窈窕身段却是熟悉无比的。
韩蛰心中猛然一跳,当即驻足。
樊衡转瞬已到跟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属下拜见大人。”
韩蛰没理他,目光紧紧黏在身后的枣红健马上。挺秀的身段迅速趋近,帷帽下的女子勒马驻足,被飞鸾飞凤扶着下马,轻纱一角被风撩起,露出里头身段面庞,雪色嫩肤,娇艳红唇,明眸皓齿带着点笑意,耳畔颈间别无装饰,却像是夏日盛放的芙蕖,娇丽盈然。
目光仿佛被攫住,胸腔里咚咚跳起来,连同喉咙都骤然腾起燥意。
韩蛰沉肃冷厉的神色裂出一丝缝隙,双手在袖中握紧。
修书回京,得知令容南下的消息后,他因信得过樊衡,加之彼时战事颇急,并未特意过问此事。按着樊衡递来的消息,令容此事本该已到潭州,谁知重逢突如其来,她竟然会来洪州?
纵马而来的姿态,帷帽下帘卷微露的笑意,雨后骤晴般令人狂喜。
将近半年的别离,露宿荒野,行军争杀,战事激烈、运筹帷幄之余,她的笑靥泪眼总在脑海浮起。娇妻数度入梦,重逢近而可期,他光是想想潭州的重逢便难按捺心头急躁的期待,如今令容像是从天而降,骤然来到跟前,怎不狂喜?
韩蛰甚至能听见胸腔里剧跳的声音,摆手示意部下免礼,瞧着令容缓缓走近。
她撩起纱帘,劲装利落,声音柔软,“夫君。”因疾驰中唇被吹得干燥,下意识舔了舔。
韩蛰喉结猛地滚动,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哑,“你……怎么来了?”
令容睇着他,笑而不答,阳光明亮温暖,她漂亮的杏眼里像是盛着摇曳的波光。
韩蛰如在梦中,伸手触她的肩,却听侧旁陈鳌走过来,声音粗豪洪亮,“孙敬的事都办妥了,韩大人,咱过去商量商量?”见韩蛰身姿魁梧,手臂微抬,沙场上的满身冷厉凶悍仿佛有所收敛,觉得诧异,扭眼瞧见樊衡,“樊大人也来了?”
“陈将军。”樊衡拱手招呼。
韩蛰亦随之回神,轮廓冷硬,姿态端毅,招手叫来副将,“送她到我住处。”说罢,克制住将令容揉进怀里的冲动,吩咐樊衡,“到里头等我。”
深炯如漆的眼睛紧盯着令容,深深看了一眼,才跟陈鳌往外头去。
第136章 禽兽
令容被带进客院时, 心里仍砰砰直跳。
虽说夫妻重会得短暂, 话都没多说半句, 韩蛰那目光她却是熟悉的, 像是骤雨欲来时天边翻滚的浓云, 藏着风雷, 让她无端心跳骤疾。
令容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来,谢过那位副将,打量这间屋子。
洪州曾在冯璋作乱时经历过战事,这回因陈鳌来得及时,并未遭受荼毒。这座府邸似是翻修过,里外都装饰得崭新整洁, 屋里的器具不算贵重,却颇齐全。
韩蛰显然也才住进来, 书案上空空荡荡, 唯有用过的笔墨扔着, 墨迹半涸。
书案旁摆着副盔甲,铁衣打得冰寒细密,盔上红缨惹眼。
再旁边则是韩蛰惯常佩在腰间的剑。
令容摸过剑鞘的皮革,上头缂丝繁复, 膈得手疼,银丝染了血迹, 暗红乌黑。
三个月里力挫强敌, 如今洪州安宁, 樊衡敢带她来, 想必是安稳的。只不知那数月杀伐,韩蛰可曾受伤——方才他站在门口时魁伟劲拔,那张惯常冷沉的脸严肃刚毅,眼里的锋锐冰寒都未曾收敛。
镇守边境的节度使也非冯璋能比,韩蛰身边又有陈鳌那样的老将坐镇,要在战事里树立威信、率军斩将,绝非易事。
她出了会儿神,走到里头,虽不宽敞,卧榻浴房倒是齐全。韩蛰年少时从军历练,那床榻不需伺候,倒也摆得整齐,唯有一件墨色外衫扔着,令容随手帮他叠好,搁在床头。
榻边放着竹篓,里头扔着团细布,上头有暗色的东西,像是膏药。
令容眉心微跳——他是受伤了?
未及细看,却听外头传来飞鸾的声音,“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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