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说:“支在西边屋里吧。”
阿福坐在垫了一层棉垫一层皮毛的椅子里,热的额头上微微沁汗。瑞云打牌很是小心,几乎从来没有出错过牌,紫玫算牌也是极在行的,朱氏有点心不在焉,接连出错了几张,一旁的丫头也跟着笑,替她数着钱交给另外三家。阿福也打的不太好,但是打这个牌的确时间消磨的快,中间丫环端着莲子汤上来,阿福一盏,朱氏一盏。瑞云过来服侍阿福,替她在前襟垫上帕子,挨着碗试了试并不烫了,递给阿福。朱氏接过碗,倒没吃,她看着阿福。怀孕这些日子,光见肚子大起来,脸上手上倒还是原样,看起来,就和当时离家进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朱氏记得送走了阿福之后,她回屋里一个人哭了许久,越哭越觉得伤心,只想着,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着这个女儿。
她还记得小时候阿福喊娘的时候,她心里那么高兴——
好象一转眼,她就长大了。小孩子长的真是快,就象风里吹吹,一夜间就长大了一样。昨天觉得她还是小姑娘……天气热,阿福有次把头发挽在头顶,还折了两朵百日红插在发辫里,回过头来笑。天气热,她的脸红扑扑的,笑容娇艳可爱,眼睛里亮亮的,一闪……
她都没有注意她的女儿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她的心思都用在了阿喜的身上了?也许是……
阿喜……阿喜她没有教好,落了个坏名声,被刘家变相的休了回来。她对着阿喜很小心,不敢高声说话,对着阿福……也一样。
朱氏有点迷惑,舀起一勺汤来,看着调羹里那煮的软烂膨胀的莲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朱夫人尝尝啊,看看合不合口。”紫玫笑着说:“最近我们夫人不太爱太甜的东西,所以这个里头也没敢多搁冰糖。”
朱氏吃了一口,说:“嗯,很好。”
可是直到咽下去,她好象也没有尝出甜味儿来。
张氏把李信抱了进来,进了屋才给他揭掉外面的大氅和兜帽。阿福有些讶异:“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外头不冷么?”
李信到了山庄处处都觉得新奇,下了雪更是如此,可是张氏怕外头天寒地冷的,万一磕了碰了,又或是冻着了,那都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总拘着不肯让他出去。
“他一直闹着要来找夫人……”
阿福也极惦记他,可是从知道她怀了身孕,杨夫人就不再让她抱李信了,哪怕只是看着李信跑跑玩玩,也是如临大敌。
“信殿下还小,不知道轻重,万一夫人因为这个碰着跌着可不玩的。”
阿福笑着张开双臂揽着李信,却不敢把他抱起来了。
李信一张小脸儿雪白粉嫩,笑容甜如蜜糖,看的阿福心都要化了。
嗯,李信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可以想见长大了也一定是个标致风流的英俊少年郎。
“嫂子……想你……”
阿福觉得心里一软,跟着一酸,真想把他抱起来好好亲近。
这孩子讲话很少能讲一句,可是这想你两个字说的特别清楚,可见他在心里一定已经盘旋了很久,没见她的时候,大概也已经说过许多遍想念的话了。
李信乌溜溜的眼睛显的象浸了水的葡萄珠一样湿湿亮亮的:“嫂子……”
阿福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示意瑞云抱他起来坐好。
“阿信吃不吃莲子汤?”
李信毫不客气:“吃!”
阿福把莲子汤端起,一勺勺喂给他。
朱氏坐在那儿看着,象是痴了一样,呆呆的出神。
第56章 冬日(四)
紫玫在阿福房里铺了一张小榻上夜,阿福虽然一开始不适应,但若是炕热了夜间口渴,又或是因为肚子涨想起夜,还真的是离不了人。紫玫人稳重,晚上睡的警醒,差不多阿福一动她就能醒。
阿福宽了衣裳上床,紫玫也就在靠西墙的榻上躺下,听着阿福翻了两个身,轻声:“夫人睡不着么?”
“嗯。”
“要不要吃口茶?”
“不用,我不渴。”阿福的手无意识的揉搓枕头,朱氏给她的那双小虎头鞋已经交给紫玫收了起来,但是那细密的针脚纹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上久久不散,屋里还有一枝烛没有熄,听着外头呜呜的风声刮的那样紧,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踏踢,声势让人觉得心惊。
阿福说:“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紫玫嗯了一声。
“王爷在城里,这会儿想必也歇下了……不知道他是就近宿在宫里了,还是回了咱王府。”
紫玫想了想:“住在宫里虽然方便,可是难免会有人讲闲话的,王爷素来持重,应该是回王府歇着的。”
“嗯,太平殿前些天还去看了一回,虽然还是老样子,可是没有人住的屋子,就是显的冷暗。”
紫玫有些出神,想着她从德福宫到太平殿,又到了成王府的经历——她算是德福宫当时几个大宫女里头境况最好的一个了吧?红锦跟着太后,不是死,也不会活的太好。绿盈和白芸两个从那回事之后就再没了消息,怕是已经不在了……她跟的主子也险些被那场变故给害了,可是吉人天象,现在不但化险为夷,还正了名份,又有了身孕。紫玫想,要是生下位世子来,自己帮着照料,或许就会象曾经的杨夫人与王爷一样,杨夫人也不是奶娘,但是也是教养宫人出身的。要是生一位郡主,那也很好……阿福性子好,从来不打骂人,王爷心地脾气也好……她心里想着事,嘴上说:“听说恐怕过两天还要下雪的,要进出城是更加不便了。”
阿福听着熏笼里头炭块儿轻微的裂响,她不喜欢这种热熏熏的炭气,最近也都没有用什么香。
李固这会儿肯定也躺下了吧?他睡着了么?累不累?他有没有想她?
一定想了……想她,也想孩子。
“嗯,阿喜这几天还好么?”
紫玫说:“杨夫人每天过去一个时辰给她讲规矩,还有管事婆子看着教着,那屋子虽偏,屋里也有炕,一应炭火衣裳吃食都周到,夫人不必为这个挂心。”
阿福只是想着今天朱氏的神情,递完鞋子后,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说什么呢?是不是想说阿喜的事情?
其实阿喜对朱氏殊无敬意,朱氏对她也总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赔小心的样子。两个人看起来也并不象母女——可阿福自己和朱氏,也没有亲近到哪里去。
“宫中只说让王爷去,没提阿信的事情?”
紫玫轻声说:“大约天冷,怕小孩子禁不住。”
恐怕是皇上都想不起这孩子来了吧?
宫里的事,向来人走茶凉。丽夫人没了,这孩子几乎没人管了。这过年的大宴,也没有提让这孩子回去的事情。阿福想的心里微微发酸,心里默默的说,就算自己生了孩子,也绝不会对李信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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