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问:“是么?”
“嗯,师傅……嗯,就是王美人,她没空的时候,这些算账什么的事情我就会帮着做。盐钱柴米这些事情,她也不是怎么认真过问。”
刘润在她旁边慢慢打开一轴画:“这画你当时为什么要特意收起呢?”
阿福一笑:“我是不懂书画的,只是看画轴象旧的,旧画嘛,多半是值钱的,所以理当好好收起来。对了,你已经看过画轴了吗?”
要是藏东西,画轴里面最有可能了。
“没有。”刘润低声说:“什么也没有。”
阿福叹口气:“我和她一起待的时间不算短,可是我从来没了解过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乍一看,她象是个心如古井的修行人,不过……现在自然知道了她不是的。所以,我觉得我们没猜错,这些东西里面,应该有对她很重要的事物。也许哪样东西,就是什么信物。也许……”阿福顿了一下:“刘润,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次不同往常。以前你从没这样焦虑过,更不用说——还生那样的热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我说?”
屋里很静,阿福几乎屏着气。内室里李誉在摇床中睡的很踏实,山风吹着窗上的竹帘,帘杆轻轻敲在窗棂上,叮叮,叮叮。
“我……”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出声,刘润笑了,虽然笑意显的很苦涩。
“我不是想隐瞒你……只是,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其实记得不太清楚。”刘润声音很低,听起来,象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
“我家中是世代行医的,从祖父起就在太医院中任职……父亲医术是极好的,所以,后来韦氏入宫,先封美人,有孕后晋为皇后……我父亲便负责为皇后诊脉问案,调理身体。”
阿福的手紧紧抓住了的裙摆。
虽然她猜测过刘润到底是什么来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与皇宫的纠缠这样深。还有,与李固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可是,后来,后来呢?”
刘润还在笑,可是那笑容让人心里酸涩压抑。
“后来韦皇后不明不白的中了毒,身体一日日虚弱,生下固皇子到半岁时被发现是天生眼盲——父亲那时还没事,虽然皇上大怒,但并未降罪。父亲为了这件事情殚精竭虑,有一天,我好象听到父亲说,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他说的办法,是能挽救韦皇后的性命,还是能令固皇子复明。可是没过几天风云突变,我父亲被锁拿问罪,后来……腰斩弃市。我母亲一根白绫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头。我被父亲早年曾经救过的一个人带走。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人操纵了这一切,暗下毒手,又陷害我父亲,令我家破人亡……”刘润停下来,看着阿福脸色惨白的样子,似乎那曾经发生的惨事是她的切身之痛一样,本来冷凄凄的心底,象是吹进一股暖暖的熏风,低声说:“没事的。就算在这儿查不出来,我们总有回京城的一日,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的声音还象少年一样清脆,阿福觉得心里紧紧的揪着,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他是因为家遭惨变,才净身入宫,还是为了查出真相而甘愿正残身体做了宦官,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就算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知道仇人是谁,他这一生,也绝不可能完满幸福了。
有的时候,人们常会抱怨命运不公,自己的遭际凄惨之极。可是阿福却觉得,自己除了捱过冻受过穷,其实没有经受过什么磨难。可是刘润,还有,李固……他们都背负了永久性的创伤,身体的残缺带来的苦痛如影相随,永不能磨灭。
“扯的远了。”刘润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些……要不就先收起来吧。”
阿福也明白,刘润精细谨慎远远超过她,他都找不出什么来,她也不会比他强。
“也好……欲速则不达。”阿福安慰刘润,也是宽慰自己:“人有时候找东西,越急就越找不到。可是有时候你不找了,它又自己蹦出来了。”
瑞云带着二丫在门外廊下教她做针线,一边也是替阿福守着门。
虽然屋里两人在商量什么她不知道,可是一定是要紧的不能给别人打扰更不能给别人听见的事。
二丫却有些好奇,总想着能不能听到屋里在说什么。
小姑娘吃了几天饱饭,睡了几天踏实觉,气色变的好多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绑着两根红头绳,全不是一开始刚来时的野孩子假小子模样。
“别三心二意,”瑞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这可是给你自己改的衣裳,回来要是把前片和后幅缝一起了,你可别哭。”
第76章 生变(一)
刘润从箱底拾起包布,收拾桌上的信纸木经,阿福顺口问:“你怎么没把箱子拆了?这么拿过来多打眼。”
要是落到有心人眼里,这秘密可就是招灾的根源了。
“有个提盒,放在门外了。”刘润笑笑:“我也没那么傻,抱着这箱子招摇过市。至于这箱子,你以为我没拆?我已经拆过了,又拼合起来了。”
一张信纸被风吹的轻飘飘的滑开,落在地下,刘润弯腰去拣。
阿福的手,轻轻拎起了那张包布。
这张布是那时候王美人铺在案头的,用砚台压着,花色显的老旧,王美人书案上的东西,阿福是不能擅动的,但是那时候顾不得那么多,收拾书信时,就将它一扯,包扎系好放进箱中——
刘润直起身来,阿福扯着那张布巾的两角,正冲着窗口打量它。
他忽然间明白过来,手微微发颤。
阿福拿起一旁的针线篮,翻出翘头的鹰嘴剪,动作麻利熟练的将布边的缝线一一挑开。刘润怔怔看着,阿福将四边的线都挑开拆下,也还没用到一盏茶的功夫。她放下剪子,拎起布来抖了一抖。
一张和面子里子布色都不同的,薄薄的白绢,从里面的夹层滑出来,轻飘飘的朝下落。
刘润想伸手去接住,可是只是想着,手脚却都没动,那张白绢就轻盈的落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阿福弯下腰去拣了起来,摊平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圣旨,上面了字也不多,两行,后面盖着方方正正的,朱红的印玺。
阿福把上面的字来回读了两遍,慢慢侧过头。
刘润也正好在看她。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一起。
阿福僵硬的朝后撤了撤身,椅子脚在地下擦出沉闷的声响,震的两个人都象是从梦里醒过来的一样。
过了一会儿,刘润先开了口:“怎么……会有这样一张东西?”
阿福比他还要茫然。
刘润慢慢坐下,拿起桌上半温不凉的茶一仰头全灌了下去,呛的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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