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收拾好所有物事,将宇文明瑞抬上来时的马车,套上马匹,沿着天子一行去往昌黎的道路,一路南行。
这些日子隐在山中,一切都是懵懂不知,出去之后方才真正感受到冬天的来临。
豫北的冬天,比起漓南来,冷了好几倍,纵然穿了棉衣,裹上皮袄,还是禁不住手脚哆嗦,宇文明瑞身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路上,都遇有衣衫褴褛的难民,成群结队,四处游离,停车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听说昌黎附近大军驻扎,已经开战,死伤无数,附近乡民纷纷举家逃亡,适逢冰雪来袭,路上饿死冻死,尸横遍野,不计其数。
这情形,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糟糕得多。
豫北大乱,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则四灵再现,得四灵者安天下。
如今卫临风不知所踪,沈奕安回返弘西,四大公子中就只剩下自己和楚略两人,胜算几分,实在难说!
眼望那郁郁青天,茫茫荒野,再看看那车下步履蹒跚的人群,心头一酸,不觉低叹出声。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穿越过来的人,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社会责任感,那四灵归位,天下安定的箴言,不知不觉已经是抛诸脑后,渐渐淡忘。
而如若不是因为这一场情感争夺,四角关系,卫临风不会负气而去,沈奕安不会黯然回归,四灵本该顺应神只之意,团结一致,同心协力,辅助君王夺回江山,重还世间安宁。
——这一切,都被自己给破坏了……
“浣溪,你在自责什么?”
车帘被掀开一角,高大的身躯挡住车外大半光线,因为背光而立,却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狭长的眼眸光芒流转,隐隐有着一丝喜悦。
目光对上,心头莫名安定下来,低唤道:“你回来就好,这荒山野林,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吃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我其实不饿的。”
有病重之人随行,又要煎药,又要诊治,车身必须尽可能保持平衡,这速度可想而知,行了五日,也就走出几十里,离一百余里之外的昌黎,还差了一大截。
带出来的食物,早在一天之前,遇上第一批难民的时候,就散发得一干二净了,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四人加上一个病号的吃食,就靠楚略与李赵两人轮流出去寻觅而得。
在这天寒地冻,兵荒马乱之际,到处都在闹饥荒,外出寻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几次,李远和赵谦都是是神情黯淡,空手而归;而楚略,却如同有特异功能一般,每次都能寻得些食物回来,有时是一个馒头,有时是两只地瓜。
每每看到这些,君浣溪总是睁大了眼,好笑道:“你看,我说你鼻子比旺财灵敏,没说错吧?”
而这一回,带回来的却是一罐微微冒着热气的野菜粥,和一大块干饼。
怪不得,他那么高兴,原来是找到了比寻常更多的食物。
尽管那清粥水多米少,粥面上漂浮着几丝野菜,几乎能照出人影来,饼子也是又冷又硬,拼尽力气都掰不动,但是这样的环境下,能够找到这些,不能不说是奇迹。
“楚略,你简直是个超人!”
楚略浓眉一扬,不解道:“超人?什么意思?”
“就是神仙的意思。”君浣溪偷偷一笑,转移话题道,“说说,你为什么找吃的这样厉害?”
楚略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是在车上取了几只小些的瓦罐,动手分配,实在经不住她反复追问,才淡淡道:“小时候艰苦过活,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了下顿,几乎没吃过饱饭,除了挨打,最深刻的感觉就是饥饿,找吃的,自然比较在行。”
“挨打?”君浣溪听得心头一痛,低低道:“是谁打你?”
“父亲家里的人,侍卫,婢女,婆子……什么人都有。”
“你父亲呢,他不知道吗?他都不管吗?”
楚略摇了摇头,垂眼道:“他应该知道吧,这些事情,他不想管,也没空管。我从有印象开始,到最后跟着母亲被师父救走,也只远远见过他一次。毕竟,在他心目中,我身份尴尬,并不是他的……”
“略!”君浣溪打断他,握住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柔声道:“都过去了,以后也别想了,他不珍惜,以后会有人珍惜的,永藏于心,视若至宝。”
“是,我不想了。”
楚略在她手上轻轻一按,将分好的菜粥与干饼递了过去:“这是你和殿下的,你吃了过后就去喂他吧。”
君浣溪看着那转身走开的身影,不由轻唤:“你呢?你自己吃了没有?”
楚略朝她一扬手中的食物,答道:“我过去看看李远他们,一起吃,热闹。”
和自己一起吃,就冷清?
君浣溪瞪他一眼,放下车帘,闷闷坐下来。
坐了一会,忽然扑哧一笑。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竟是连分开一小会都舍不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
不多时,宇文明瑞醒来,眼神有丝茫然:“怎么,还没到昌黎吗?怎不走快一些,不用管我,我挺得住。”
君浣溪坐过去,一边将干饼撕碎了放进粥里泡软喂他,一边解释道:“殿下不要着急,我们再行几日,等过了前面的湄河,就到昌黎了。”
宇文明瑞慢慢嚼着已经软和的饼粒,想了想,又问道:“外面怎么这样吵闹?”
君浣溪叹了一口气,实言相告:“昌黎已经打起来了,也不知情形如何,外面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正朝其他地方逃离。我们的马力混在当中,确也走不快。”
宇文明瑞听着,似乎没太在意,淡然道:“只要月诏王答应借兵,月诏军队大军压进,郑爽不过是个文官司出身,怕他作甚?”
君浣溪点头称是,不再言语,只默默将饼粒与菜粥喂完。
久卧病榻之人,胃口也不见太好,宇文明瑞咽下最后一口,见她取来剩下的一份,当即摇头道:“我饱了,浣溪你自己吃吧。”
君浣溪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也就不再推脱,喝一口已经冷却的菜粥,又张嘴去咬那干饼,牙齿刚一使劲,忽然心头一动,生生停下动作。
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下得车去,见得李远与赵谦正在车下闲聊,身边是空荡荡的瓦罐,楚略却是不知去向。
“楚流领呢,你们可知他去哪里了?”
被她一问,赵谦朝不远处树下一指,道:“好像是去那边了,君大夫有事吗?我过去唤他回来。”
“不用,我自己过去,你们守着殿……公子。”
天色渐暗,四周的丘陵几乎成了墨色,枝叶萧条的树下,一名面黄肌瘦的妇人怀抱个两三岁的孩儿,奄奄一息,小孩哭得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旁边瘦弱的老者过来,颤巍巍递上陶罐,一时老泪纵横:“这是人家公子给的,快喂给孩子吃吧,莫让他饿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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