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坚持,很快就好了,我们都相信你,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
黑暗过去,黎明来临,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天,亮了没?”
君浣溪拉开窗户上的布帘,朝那榻上静坐之人回头一笑。
“回陛下,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穆易带着安阳幽州两营的未帅将领数人前来迎驾,黄苓领着颜三一行紧跟其后,他们看到的天子,神采奕奕,如常人一般挺直坐在堂前席上,与众人见礼招呼之后,便是分析局势,运筹帷幄,侃侃而谈,除了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一些,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病状。
“两营铁骑纵队先夺洛县,再取腾原,呈围合之势,直逼宛都,兵临皇城……”
“颜三哥武功高强,这回带诸位兄弟烦请盯紧风厉,防他狗急跳墙,一路逃回月诏,留下后患……”
“对于各州郡前往京城探听消息的刺史,一律以安抚为主,劝回原地……”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商议平乱事宜,各项安排到位,沉着冷静,镇定自若,君王气度丝毫不减,一览无遗。
末了,忽又补充一句:“皇后……若是留在宫中,则椒房殿增派宫人卫士,尽心保护守卫;若是已经离京,则任由她去留,不可动武相逼,切记!
“陛下!”
穆易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万万不可,这妖后……”
宇文明略平静看他,摆手道:“穆卫尉,朕自有主张……”
穆易身经牢狱之灾,严刑拷打,自然对皇后势力恨得咬牙切齿,见他执意如此,只得颓然退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齐齐跪拜应允。
待得众人行礼退下,领命而去,房门缓缓关上,那张清瘦的脸上,唇角轻轻扯动,上扬,面色欣慰。
“君……你做得很好……朕要嘉奖……”
君浣溪疾步上前,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他,那原本厚重强健的身躯,此时竟是轻若羽毛,彷佛他双手合拢,轻轻一抱,也能将他托起。
“陛下……”
一时的畅快,换来的,则是无休止的苦痛,自众人走后,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君浣溪偕同黄苓使尽全身解数,轮流为他推宫过血,针灸按摩,药物调理,好歹才将他的身体勉强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当真值得吗?
答案是肯定的,两营铁骑得见君颜,士气大振,前方不断传来捷报,皇宫被围,四面推压,风厉出逃,追剿乱党……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慢慢重归秩序,导入正轨。
月半有余,尽管身体状况恢复极慢,宇文明略面上却是终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甚至这一日,还跟吴寿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常侍,你说朕这治病过程,与乌龟爬行有何区别?弄了大半个月,还是握不住笔杆……”
吴寿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答了句:“回陛下,老奴觉得,连乌龟都不如。”
君浣溪停下按摩的动作,瞪了吴寿一眼,略为不服道:“陛下,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如今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还能变着法子骂人,实则一大进步,臣不敢居功,但也不认有过。”
宇文明略抬眸看她一眼,脸色温和,隐含笑意:“不过,朕还是怀念那日早晨,能够坐着跟人说话,多好……”
“陛下,凡事欲速则不达,还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为好,一切……来日方长。”
宇文明略点头,对吴寿道:“常侍,这样敢说敢言的臣子,你能给朕请回来,真是办了件大好事——”
吴寿含笑回道:“启禀陛下,君大夫在此次骥东漓南防治春瘟洞中,也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君浣溪低叫:“吴常侍!”
这个吴寿,怎么如此话多,越来越聒噪?!
在天子面前为自己表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文明略微微眯眼,笑容淡淡:“很好,让朕想想,回京之后该怎么奖赏你,加官进爵,赏赐彩帛,还是……”
君浣溪吓得轻喃:“陛下,臣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其实并不想做官的……”
上回他一句官复原职,当时不觉什么,下来却是暗自愁苦了好几日,想找沈奕安解释下,偏偏那人总是回避,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太医署大夫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封赏个饭么官,将来等他身体好了之后,可怎么脱身?!
脱身……
一想到这两个字,舌底微微泛起苦意,自己,终究是要走的,回到鸣凤山庄去,实现自己的承诺……
“不想做官,那你想要什么?”
心思恍惚,听得头顶上他轻声一问,不曾深想,即是脱口而出:“自由……”
宇文明略面色一沉,嗔道:“怎么,嫌朕是个废人,手不能动,脚不能走,就那么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君浣溪愕然抬头,瞥见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自觉没说错什么话,却不知道他那渐渐升腾的怒意却是因何而来。
“哼哼,你们……你们都是一样的!”
宇文明略声音中气不足,却带着不可遏止的怒火,脸颊也是涨得青中带红:“朕的臣子,兄弟,爱人……都不想留在朕身边,都躲得远远的!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陛下息怒!”
吴寿上前一步,挡在君浣溪身前,赔笑道:“君大夫只是句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宇文明略浓眉一轩,冷哼道:“玩笑话?”
“是,是,玩笑话,玩笑话……”吴寿说着,一拉她的衣袖,不住轻扯,暗递眼色:“君大夫,你说一句吧,方才只是玩笑话,是不是?”
君浣溪立在当场,明知他的意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如此喜怒无常,哪里还是当年那名沉稳冷静,宽容仁厚的男子?
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天大的实话,不须更改。
宇文明略冷冷看着她,满面铁青,喘了口气,终于硬声挤出一句:“你们,都退下!”
“是,陛下。”
与吴寿一前一后,退出房门,互望一眼,却都是立在檐下不动。
“君大夫,不是我说你,当前皇后之位即将空出,你明明可以回到陛下身边,为何不趁此机会……”
“住口!”
君浣溪半是羞恼,半是愤然,朝他低吼道:“常侍,你能不能一心照顾陛下,多多行善,少管闲事?”
吴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几年,陛下其实心里很苦,我很少见过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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