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徊眸华,遏制主眸底的雾气,待到雾气再隐时,她已坐于秀女的车辇内,缓缓驶进禁宫。
手心,是出府时捻下的一朵晨间凋谢的夕颜花,她纤细的手指握住这朵花,仿佛,握住的,就是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今日,并非碧空如洗的好天气,缭绕着灰霾。
载着秀女们的车辇缓缓驶入乾永门,朱漆宫门次第而开,车辘的吱嘎声盖过车内秀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她悄然掀起茜纱帘的一角,微仰螓首,旦见那巍峨宫墙,斑驳的深色仿佛浸蕴无数禁宫女子的眼泪,只这么一晃晃地,遮去沿途所有的鲜妍明媚。
在放下茜纱帘的一刻,一颗清泪,坠落在她手心的夕颜花上。
府内,她不能肆意的流泪,现在,终是,可以了……
第二章 错为妃(06)
辇停,早有宫女上前,引着三十二位秀女,分成两列,沿沥青色的甬道向禁宫深处走去。
这里是两仪门,除帝后之辇外,其余宫人,哪怕嫔妃至此,均须下辇行走。
这,不过是宫中的一则规矩,而,对应选的秀女来说,宫里的规矩,远远不止这一则,看似不经心的规矩,一旦触犯,往往就是要人命的。
这一批三十二位秀女,是巽帝轩辕聿即位十年来第三次选秀,亦是选取名门望族之女,故礼仪举止,皆是无可挑剔。
彼时辇内的低低抽泣,在下辇时,都只化为娇俏脸上的一抹希冀。
是的,该流的泪,都流了,剩下的,该是对这位巽帝轩辕聿的希冀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毕竟,是大多数世家女子的愿望。
因为,心气高傲使然。
哪怕,这后宫,是一座最金碧辉煌的囚笼,是一座吞噬无数红颜芳骨的坟墓。
对于,她们中的大部分来说,终是,梦想起程的地方。
三千宠爱于一身,就是这个梦的终点,却并非唯一的终点。
因着这层缘由,秀女虽均需着粉色纱罗裙,梳垂绾髻,但,髻上的发饰并无统一规定,这也成了,秀女间初次一较高下的地方。
夕颜走在右队的最后一列,她的髻上,仅戴了一枚琉璃夕颜簪花,正是慕湮赠予她的。
父亲尚未出殡,她就不得不穿粉衣华裳,惟有这一点素淡的发饰,亦算是个凭念罢。
戴着薄纱毡帽,她仍能辨出,慕湮姗姗行于左队稍靠前的位置,不过,她的髻上只饰点了几点珍珠,在这姹紫嫣红的秀女队列中,亦不醒目。
难道,她并不愿入宫为妃吗?
夕颜纤细的手微拢了一下被寒风吹散的薄纱,只这一拢,手,亦是冰冷的。甬道边,还能见细碎的冰喳子,今年檀寻的冬天,真的分外寒冷。
更让她心寒的,是她的父亲,她的大哥,不在了。
二哥的腿,也不知是否能保得住。
这一切构成这个冬天对于她来说,唯一的一道色彩,而她,并不能肆意的再流泪。
辇内流去的泪,是她唯一的奢侈。
太监身着青色直衣,弯腰躬身在前引路,不过一盏茶功夫,行至一座殿前,早有宫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在这里,夕颜第一次被人验身,也第一次,被嬷嬷在右臂的上端点上一颗血红的守宫砂。
这,意味着,她尚是处子。
这守宫砂,惟有参选过的世家女子方会被点上,象征着贞洁,更象征着,她们曾经,有幸能成为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这五个字,从夕颜心底滚过时,仅换来她唇边的一道浅弧。
纵然,秀女中,有一半会落选。
跟随嬷嬷的导引,她来到另一处殿内,验身完的秀女均在此等候着传召。
此时,因没有先前则拘谨,本相熟的几位秀女早凑在一起,低低地私语着。
“月姐姐,你是太傅的女儿,该见过皇上吧?说说,皇上长什么样呢?”一头戴金色缠丝花的秀女,问一旁一直淡淡浅笑秀女。
那太傅的女儿,不过二七年华,却生得清秀俏丽,在一众除去薄纱毡帽的秀女中,显得犹为出众:
“这世间再无象陛下这样犹如天神的男子了。他的俊美,是任何男子都比拟不过的……”
太傅的女儿,说出这句话时,眼底浮过一抹光彩,那种光彩,是一种向往的希冀,更带着女儿家提及心底钟意男子时的羞赧。
“咦,什么花这么香?”突有一秀女轻声问,这一问,其余秀女的注意力皆从太傅女儿身上收了回来。
第二章 错为妃(07)
夕颜站在殿门处,早有秀女循着香气朝她走来:
“你薰的是什么香料?怪好闻的。”
夕颜依旧戴着薄纱毡帽,并没有象其他秀女一样,进得殿内,就脱下置于一旁。
这薄纱毡帽,虽让呼吸到的空气,并不清新,可,却能让她在呼吸中觉到一点的温暖,亦能掩饰她眸底偶尔的落寞。
此时,她略低螓首,淡淡道:
“我并未用什么香料。许是,这殿外的梅香吧。”
这座殿外,载种着无数的梅花,沿途走来,沾染得仿佛连广袖处,都是梅香缠萦。
“可这不是梅香啊。”
那秀女颦了一下眉,摇了摇小脸,一旁早有另一秀女轻扯她的袖摆,带着嗤笑道:
“人家可不愿告诉你薰了什么香料,这香料没准,一会就入了陛下的心,怎会告诉你呢?”
夕颜的脸隐在薄纱毡帽后,并无一丝的动容,只先前那秀女受这言语挑唆,小嘴一撅,拂袖不再理夕颜。
“颜儿——”一声低唤,夕颜转身,是慕湮进得殿来,她除下薄纱毡帽,一张粉脸,染了些许红晕,“你身上自幼就有的味道,又岂是寻常香料可比呢?”
说出后一句话,慕湮的声音并不低,那些秀女听了,皆做不以为然状。
是啊,谁会相信,一个人,自出娘胎,肌肤就带有香味呢?
这种香味,仿佛是花香,却又不同于任何一种花,夏季随着出汗,香味更甚,冬天,进了生碳的屋子,这种香味也是不容忽略的。
“啊呀,这不是慕姐姐吗?”未待夕颜启唇,太傅女儿迎到慕湮跟前,拉近乎地道,“慕姐姐,上回你给我的女红图,我琢磨了这几日还是绣不出要领,少不得,你再指点我一二呢。”
这一声姐姐,并不是就着年龄而喊,恰是冲着慕湮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来称,其余一众秀女也纷纷围了上来,竭做讨好的话语。
慕湮的姿容虽让她们嫉妒,但,她们也明白,对于这样注定要成为帝王嫔妃的女子,除了讨好之外,冷落敌对绝非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夕颜从人堆里悄然隐到一旁时,方瞧见惟有一秀女并没有上前,淡雅地坐在那,只支着香腮望向轩窗外的梅影。
她不知道那秀女是谁,瞧发饰,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仅别了两朵应景的梅花,但,那秀女的侧脸却是极精致的,她望着那秀女的侧脸,直到,主事公公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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