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之余,我在第一时间给石森打了长途电话,兴奋地告诉他:“假金,老师,是假金色救了我,是你教给我的假金色给了我转机。”
“那好,记得欠我一顿饭,回大连一定要请我的。”他嘻嘻哈哈地应着。
那天以后,我开始给他写信,一天一封,从无间断。只是那些信,留下的多,寄出的少。我把写信当成记日记,日日夜夜地对他倾诉,石森渐渐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想,等我做出一点成绩,我一定会回大连,请石森吃饭,问他:“你的求婚是真的吗?还算不算数?”
为了石森,我很努力地工作,吃住都在公司,时间与精力都比别人多付出不只一倍,很快已成为技术部顶尖高手。我发现当初在电脑班所学的特技制作即使在大规模的电脑公司也是相当高明的技巧,只是平常工作中能用到的特技花样并不多,重要的还是校色修图等基本功。制版公司不是设计公司,要的只是一个熟练工人,而我已做到尽头。
一个技术工人,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头?我想起继母,那个威风八面的女人,我发誓要做得比她更好。仔细地权衡之后,我去向老板申请调入业务部。我决定向自己最不适应的社交挑战。
许是哀兵必胜吧,一年后,我升为中山分公司经理,开始独挡一面。
中山是个小城,初到时,为了熟悉环境,我从不搭公车或打的,只用双脚丈量这个陌生城市的每一条街巷,捱家公司捱户店面地敲门,向他们宣传电脑制版与设计,交换名片,争取生意。不出三个月,我和中山一半的老板与经理交了朋友,建立了合作意向。
分公司的生意日益发展,我对中山的地形已比出租车司机还要熟悉。又过半年,总公司为我配了专车,我考取驾照自己驾驶,工作范围扩向顺德等周边小城,月薪也由2000元跃至过万。压力过大的工作中,想念石森成为我心底唯一的温柔,他代表故乡,是我的精神家园,总有一天我会回去,请他吃饭,接受他的求婚。一切的努力,都只为了那一天。
转眼除夕,我和几个客户在酒店“打边炉”,一桌子人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不过是张老板李经理图个表面繁荣,却应酬得滴水不漏。也难怪,同是天涯孤独人,虽然春风得意,都是背井离乡,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经呢?酒喝到半醉,一位陈总举杯提意:“拍马的话说多了没意思,今天是年三十,咱们也来回酒后吐真言吧。每个人说一说自己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最想知道的答案。”不待别人表决,他自己先开了口:“我先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就是我老婆,我在外面的事儿大家也知道,我想我老婆也知道,可是她从没问过。我觉得对不起她,每次回家就大把给她塞钱,她对我一直都那么好,我就总想知道,她对我这么好,对我在外面的粉红事儿不闻不问,到底是因为爱我呀还是因为爱钱……”
这样隐秘的苦衷竟这样坦白地说了出来,大家不禁为之动情,也就有另外几个老总开始了推心置腹的诉说。轮到我,大家笑着怂恿:“你是咱们中最年轻的,也是最不容易的,你说说有什么遗憾的事儿,看看老哥哥老姐姐们能不能给你帮上忙。”
借了酒意,我握住邻座一位外号“红粉杀手”的“红马夹”陈姐的手说:“我最后悔的,就是在大连时有个男孩向我求婚,那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孩,可是我还没弄清人家是真的假的就吓跑了,一点也不浪漫。我一直想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如果是,我就嫁给他!”
“嘿,小妹子思春了!”陈姐哈哈大笑,别的人也都一齐哄笑起来,我自己也笑着,却觉得腮上一阵清凉,竟然流了泪。哦石森,我想念你!
回到宿舍,我只觉心中的思念如波涛汹涌,一阵猛过一阵,竟是难以遏止。终于,我下定决心,嘱咐助手好好照管公司,又打长途到广州拜托总部代订回连的机票。
再见石森时,只觉一切不真实,思念得太久,重逢竟然如梦。
九州饭店的西餐座上,石森西装革履,庄重得有些矫柔,但是三两句话便又恢复浪子本色,拿过我的手袋说要“临检”。我愣一愣:“检查什么?”
“看你有没有吸毒啊什么的。”他开着玩笑。我微感不悦,强笑说:“当我失足少女?”心中不些不习惯他的过于亲昵。这一刻,我发现我们其实陌生。
找不到话说,我再次向他道谢,关于平面设计,还有假金色,我事业上的那次重要转机。
他艳羡地说:“你运气真好。哎,在你们公司,像我这样的,一个月能不能挣两千块?”
“2000?”这个数字已经离我很远了,我要定一定才能客观地想清楚,对于一个技术工来说,进入“佳乐”初期的工次其实还不足1000。以石森的技术,大概两三个月后应该有2000了,但距离我,仍然差着七级八级。第一次,我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超过他太多。
我在心中提醒自己,衡量一个人,不能用工资多少做标准的,要看他的品德,风度,气质,修养。但是……我瞥一眼正在笨拙地切割牛排的石森,我奉若神明的电脑老师,他为了这次约会,特意换了新衬衫,却忘记熨烫,褶痕一道道笔直如刃。我叹息,我和石森,就像龟兔赛跑,要么我太慢,要么他太懒,总之是有距离。他是一个好人,却不可能是我的爱人。我们,是无法同时到达终点的。
石森还在兴致勃勃地向我打听广州的饮食天气,说有许多朋友都打算去南方闯荡,又问:“都说在南方女人比男人吃香,是不是真的?你是最好的例子,你觉得做女人是不是轻松得多?”
他每问一句,我的心就下沉一分。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也许不该苛求他,这不是在生意场上谈判桌前,他并不懂得计较说话的分寸与是否得体,我与石森,始终生活在两个世界。我想起尘封在自己抽屉里的大堆没有寄出的情书,它们曾陪我那么久,没有那些关于爱的幻想与盼望,没有石森的鼓励与安慰,我未必熬得过那些孤独与压力。不必再问他当年是否真的喜欢过我了,即使没有爱,我仍早已得到了世上最可贵的友谊。这已足够。
我望着石森,诚心诚意地说:“老师,我欠你一份情,该怎样报答你呢?”
“真想报答我?”石森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一阵心慌,生怕他开出“以身相许”之类的玩笑,但他只是说:“你能不能介绍我去广州,找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
“行,当然行!”我忙不迭回答。他对我最重要的帮助,是曾给我机会,可以还他一个机会,无疑是我最大的希望。我略一思索,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得委屈老师做我下属才行。”
如果进“佳乐”,他起码要两三个月才可以出头,而到中山,则薪水是我说了算。虽然我这只乌龟早跑了两年,可是兔子说不定会随后赶上呢。我问他:“起薪2000元,超额另算,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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