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想方设法惹青青生气,我想激出她的血性;我无理取闹对她横加指责,甚至当她的面打电话约会唐小红,她竟始终沉默,绝不反驳。我无奈地发觉我们渐渐远了。
到了大四,单青早已搬出我家,但仍时来探望我父母。我们仍会对坐喝一杯茶聊一会天,但彼时已只是普通朋友——那时我开始追求唐小红。我喜欢唐的高高在上桀骜不驯,她被一大群男生宠成皇后,固执骄傲一如从前的单青。
但爸妈并不同意我看法。我那老学究的父亲咬文嚼字地对我说:“你太年轻,远不如单青成熟,仍旧把任性当成是个性,盲目追求特异的言行和妆扮。”
“可青青以前的确很与众不同。”我不服气。
“她现在也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不过较过去含蓄了,不再苛求外表的标新立异,心里却是更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了。”
“可她太顺从,简直人云亦云。”
这回连老妈也来帮腔,对着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连这也看不出来,的确也配不上青儿,她是个有爱心的女孩子,极力地对每一个人好,只是你不懂得欣赏美德罢了。”
我的确不懂,仍然挤在唐小红身周同一般无聊男生争风吃醋,就这样混过了大学最后一年。
临近毕业,单青以绝优的成绩获得了自由挑选分配单位的殊荣,不料她的抉择却是去她小时生活过的那个穷苦山村教希望小学。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用来教小学?我匪夷所思,忍不住去责问她:“好容易修得正果了,却又打回头自讨苦吃,凭什么呀你?”
“凭我大学四年学到的知识,凭我自小习惯吃苦和具有独立生活能力,还有——”青青望着我微微一笑,目光清澈而坚定,“凭我的爱心。”
爱心?我愣住了,想起了爸妈的话,至此才明白确是自己愚鲁,从不曾真正懂得单青,忍不住嗫嚅:“可是,你不是一直视那段山村生活如噩梦?”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带去知识与爱。”
爱,又是爱!这一刻我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叹,茫然地问:“青青,过去,你可有真正爱过我?”
“爱过。”青青直视着我的眼睛,肯定地回答,随即又轻声补充,“正如爱我的青衣。”
青衣?!她曾经钟爱青衣成癖,而后明悟那只是一种形式,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换上彩装,青衣或许仍是她心深处的一段情结,却随着她的日益成熟逐渐淡出。正如我,也终将化为她记忆的一部分,只是生命的一段过程罢了。
单青就这样与我失之交臂,从此走出了我的生活。不久我同唐小红也正式分手,不愿再争做她的裙下之臣,因为我已终于了解了单青,唐小红,和我自己,也终于知道什么是个性与真爱。
为了父母老迈,我不能像单青一样两袖清风地远走山村,但却每月自菲薄的薪水中抽出固定的一部分匿名寄往她执教的那所小学。我没有去找过她,但想以她的聪明细心应不难猜到是我,或许终有一日她会原谅我的少年轻狂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青,无论你身着青衣亦或彩装,只要你是单青,我会永远欢迎你入梦!
第5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她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茫茫的康熙草原上,看不到她的踪影,只除了——那一行绞碎人心的镌刻。
五年前,我接一个香港环球旅游团,担任全陪。到达北京时,认识了作为地陪的她——何剪烛,原名何捡珠。
关于这名字,有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
那夜在康熙草原,游客们喧闹新奇了一整天,纷纷睡进了蒙古包。她不睡,倚在我身边数星星。我跟她酸侃文学,说所谓文字功底就是指两大功能:一是把十句话用一句话说完,二是把一句话用十句话描述。前者叫精譬,后者叫生动。
她发挥文字第二大功能用一整夜的时间给我讲述了她的故事,从何捡珠到何剪烛的故事。我则用文字第一大功能把它概括为以下一段文字:
她生在渔岛,母亲是渔民的女儿,父亲是首都送到岛上参加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姓何,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据说学问比岛上唯一的“识字先生”还大。既然右派分子和知识分子都叫分子,人们也就含糊地称他为“何分子儿”。
何分子同大多数下放青年一样,顺理成章地同渔女相爱,结婚,生女,又顺理成章地抛弃了她。生剪烛的那天,何分子下海捕鱼,捡到了一枚珠蚌,惊为奇迹。于是给女儿起名捡珠,小名珠儿。
珠儿五岁那年,何分子回京去“活动”。珠儿母亲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何分子沉吟半晌,却推推眼镜念出一首诗来:
“若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母亲大字不识一斗,却死死记住了这首诗。还特意请“识字先生”给恭楷誊写出来,命珠儿一天念三遍。
一天母亲一边给鱼开膛破肚,一边听女儿念诗。忽然发现新大陆般叫了起来:“珠儿,你把那第三句再念一遍给妈听听。”珠儿便奶声奶气重复起来:“何当共剪西窗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母亲满面红光地重复着,忽然发现这句诗的第一、四、七个字断下来就是何剪烛。何剪烛,何捡珠,这二者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或许竟是丈夫的良苦用心?丈夫偏偏在临走前念出这首诗,一定是有着什么玄机。
可怜渔女,并不深懂这首诗的真正含义,却凭着一腔热诚断然决定将女儿改名为何剪烛,只是她至死也终未等到丈夫归来,与她共同再剪西窗烛。
八岁的剪烛埋藏了母亲,一个人也不告诉,沿路乞讨,硬凭两条腿走到了北京。一年后终于找到了已经另外娶妻生子的父亲“何分子儿”。何分子并没有薄待女儿,一样给她好吃好穿,供她上学读书。继母也待她很客气,只是太客气了,拿一个九岁女孩子只当作客人对待,逼得她只有寄读。
剪烛凭着她惊人的毅力和过人的聪明,连跳三级,顺利地读过小学、中学、大学,并分配到旅游局作了导游小姐。
故事讲完,东方已晨曦微现,她毫不造作地打了个呵欠,说了句:“哎,我好象还从没跟人讲过这么多话呢。”说罢打了个呵欠伏在我膝盖上倦极而眠。我轻轻拥住她,闻到她发丝一缕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她。
这以后,我一有机会就往北京跑。始终没有见过剪烛家人,却接识了她许多朋友,其中一个叫林漓的同她最为要好,有一天居然找上门来,问我:“你真的喜欢剪烛?”
“当然。”我说。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我愣了一下,摊摊手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你不打算娶她?”她睁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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