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_西岭雪【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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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雪来府之后,工作十分尽心,竟是众家奴中最为勤快忠心的一个。最难得她一手好厨艺,时常做了精美小点让韩靖夫妇大快朵颐。韩夫人特地将她拨到上房使唤,问她:“香雪,你好像南北各地的点心花式都知道啊。”

  香雪答:“我走过许多地方,特意苦学了一年呢。”

  夫人好奇:“怎么想起要学它呢?有这一门手艺,哪里吃不到一口饭,何必卖身为奴?”

  香雪却是再也不肯回答了。

  晚间,夫人在枕边对韩靖说:“香雪那丫头根基不浅,我那天闲得无聊想教好写字,却发现她一手好柳体,十分不俗。说她父亲原是私塾老师,可一个乡下教书的怎么能有那么好的学问?虽没仔细伸量过,可是偶尔闲谈,看她腹中的诗词歌赋,好像不在我之下呢。”

  韩靖翻了个身不经意地说:“一个做丫头的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怕她不易出聘呢。”

  但府里看上香雪的小厮家丁却不在少数,三天两头地便有人在夫人面前叩头求配。香雪只是不应,说:“我情愿一辈子侍奉老爷夫人。”夫人也不好强她,年深日久也就再没人提亲了。

  一过二十年,将军在一次出征时战死于疆场。夫人哭得昏了过去,香雪率了家丁千里迢迢接了将军尸身回来。

  众家丁哭声震天,香雪一滴泪都没掉,却是一夜白头,仿佛忽然老了数十年,连背都驼了,跪在夫人面前,请命要为将军守坟。

  过了数日,人们往坟上送食物时,却发现香雪已死在坟前。夫人怜她为韩府操劳了一辈子,便出资将她厚殓。家奴们帮她换衣时,见她手臂上有一点殷红的印志,都不明白这是什么,告诉夫人。夫人看了,诧异地说:“这是守宫砂,是风行在宫廷贵族间的一种习俗。只是,它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下人的手臂上呢?”

  第5章 贞节牌坊烟花巷

  贞节牌坊,是给予最规矩最贞烈的节妇的表彰;

  烟花勾栏,是集中最淫荡最无情的妓女的青楼。

  而这一座贞节牌坊,却立在一座青楼之侧。

  而这座青楼,居然就叫做“贞节楼”。

  “贞节楼”最早是叫“虚凤阁”,假凤虚凰是也,倒也老实。

  虚凤阁的姑娘们的花名儿也都很老实,无思,无情,无真,无念……当红花魁叫无心,姓云,云无心。

  云无心是个清倌人,摆明旗鼓卖艺不卖身的,弹得一手好古筝。待客时,面前总放一大盆盛开的菊花,是为雷池,凡人不许逾越。香闺里两道诗联十分醒目:“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颜筋柳骨,出自名家笔墨。扬州城里风流子弟莫不以一睹无心芳姿为荣。

  这年秋天,番兵进犯,朝廷大军一队队开过去,扬州驻军也整装待发。偏有一小校,寻思着古来沙场几人回,便想放肆一回,竟闯入虚凤阁要与无心强做鸳鸯。不料无心原也知一点防身功夫的,反施计将小校捆绑了要亲自押到将军府理论。

  老鸨吓得发抖,满面惊疑地叫:“女儿,你这可不连累了一家大小?”

  无心从容一笑:“妈妈放心,女儿自有道理。人们都说宋将军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必不致与我弱女子为难。”

  到了将军府,无心慷慨陈辞:“大敌当前,将士正该奋勇杀敌,焉能自乱阵脚,自失民心?将军此去,胜了,自有无数好女儿任由挑选;败了,也不必拿我们命薄运蹇的烟花女子出气。”

  将军眯了眼细看无心,半晌,忽道:“我叫宋报国,你呢?”

  “无心,姓云,‘云无心而出岫’。”

  “好个‘云无心而出岫’!”宋报国将军哈哈大笑,虎目凝注,不怒而威,“无心,可会有情?听着,我同你赌一记——败了,我死在沙场;胜了,我回来娶你!”

  次日上午,有人送至虚凤阁一只精美的妆盒,内盛镶珠嵌翠一枝凤头金钗,说是宋将军给无心姑娘的聘礼,大军,已于清早开拔了。

  无心将妆盒置于床头,一日看上三五遍。听人说子夜时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可望早日相见,无心便夜夜不眠,待至子夜对着月亮一遍遍低呼:“报国,报国……”

  她从此拒不接客,然而每每午夜清寒,虚凤阁里却传出她幽凄婉转的琴声:“人道天涯远,犹见地平线。寻遍心深处,不见相思岸……”

  日子一天天地流过,无心一天天地憔悴,边境烽火不断,将军音讯杳无。老鸨不耐地嘀咕:“天天想夜夜盼的,客也不接,银子也不挣,可谁知你盼的人在哪儿呢?”

  “人在天涯。”无心答。

  “可天涯又在哪儿?啥时是个头儿呢?”

  “天涯就在天涯。”无心卷帘长叹,“天涯的尽头,仍是天涯;相思到极处,也还是相思。”

  接着便有一天,人们传说朝廷吃了败仗,说宋将军已经阵亡,说番兵就要杀进来了。

  果然没隔几天,敌人的大军便浩浩荡荡开进了城。那个番王最是好色,入城第一件事就是要会一会扬州头牌名妓云无心。坐在虚凤阁的大堂里,番王粗声大气地拍得八仙桌山响:“他好的宋报国都死在我刀下了,你一个小小虚凤阁还放在我眼里?侍候不好,把你们都杀了。”

  老鸨努力撑着桌子不使自己瘫下去,明知无心是清官人说什么也不会见客,却仍在想着怎么打叠千百样语言求得她下楼,正是心中栗六,不料一台头却见无心一身雪缟,娉娉婷婷纸人儿一般打小阁楼上飘下来了,脸色素白,不施一点脂粉,不带一样妆饰,只发际颤悠悠一枚翠凤金步摇,更衬得人天生丽质,面若梨花。

  番王看直了眼:“这位就是……云姑娘?”

  无心柳眉一挑,媚眼如风:“就是我,怎么,不好吗?”

  “好!太好了,太美了!你放心,跟了我绝不会委屈你……”

  “可我有个条件。”无心眼波流转,春光无限,缓缓地说,“我可是个清倌人,要么不接客,要么就从一而终跟定了一个人。谁要了我,就得带了我去,至于带出去做太太做妾侍做丫头,都随他的便,总之离了这里,以后我就不是虚凤阁的人了,一切生老病死都不与虚凤阁相关!”

  “唉呀女儿,你好很的心,我辛辛苦苦养了你那么大……”不等番王答话,老鸨先哭号起来。

  “妈妈且莫惊惶。”无心淡淡地打断她,平静的语调里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我这几天存下不少私己,只怕再买三个我也还有余,都放在床头妆盒里了,我一样也不带走,就算是替自己赎身吧。请妈妈高抬贵手,还女儿一个自由。”

  番王这些年来穷兵赎武,原没多少家私,原担心无心这样的红倌人从良,必定要狮子大开口的,如今听说无心竟是自己赎身,大喜过望,生怕好事多磨,赶紧说:“这好,这好!就是这样了,左右听着,以后云姑娘就是我的人,和虚凤阁再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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