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姜将车推到跟前,车板倾斜在地上,成一个斜坡,她又去牵了骡子来,那晚骡子受惊她以为跑不见了,没想到第二天在百香楼的后门又看到它。
骡子刚吃了东西,肚子鼓鼓的,不时打一个响屁,谢三郎站在那,身上软的像个面条,强忍着恶心,却偏偏僵硬的站在那逞强。
木姜觉得好笑,栓好车,喊他:“来帮忙,把桶提上去。”
“提上去,我提?”谢三郎掐着自己的手,尖叫:“不是,那个木姜,这个桶,外面,外面还有粪,就这样,这样用手提上去?”
木姜歪着头,说:“你不是要给我帮忙么,现在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
“不是。”谢三郎抓狂,不信的问,“用手提?”
“不用手,用嘴?”
谢三郎蔫了,站在那磨蹭。
木姜原本都没指望他能成什么事,于是自己走过去,半蹲身子,抱着桶,一鼓作气,手下却一轻,灰衣男子的鼻孔堵着棉花,他顺手接过红桶,转身,走在她前面,“男人还在这呢,要女人做重活太可耻了。”
他脸色不好,将桶搁在拖车上,张开双臂,嗅了一下:“好臭啊,木姜。”
木姜莞尔,回头,石砖砌的墙,灰白色的墙缝,一枝藤蔓虎头虎脑的探着脑袋,日头正好,鸟也叫,蝉也鸣,回头,谢三叽叽喳喳,石榴花砸在他头上,他抬头,一皱鼻子,望着湛蓝的天,圆的像个环,回头看,天也寂静,城也寂静,他心头却闹了起来。
吭哧吭哧,什么东西扎在心底悄悄地发了芽。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争吵、置气又和好,晚上田嫂看到木姜抱被窝出去,悄悄地在她耳边问:“和好了?”
木姜看着棉被上蓝色的花纹,说,“什么和好,他说以后倒夜香陪我来,其他时间要我去伺候他。”
田嫂看在眼里,拉着她的手:“木姜,田嫂知道谢老板是个好人,但是,但是你也知道,他是个倌儿爷,说到底,也是个下九流,咋们女人得替自己打算打算,你要是你一头热钻了进去,以后有个什么万一,怎么办?”
木姜抱紧被窝,想从柔软的棉花汲取温暖,她抬头,笑:“田嫂想多了,谢老板喜欢西西姑娘,楼里谁不知道?”
田嫂一愣,眼角的皱纹刻的更深:“我倒忘了这一茬了,看他疯癫过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也知他们这样的人一向没心没肺惯了。”
木姜望着灯盏边飞扑的蛾子,说,“倒也是。”
谢三郎盘腿坐在床上,见木姜推门进来,高兴道:“恩,有没有觉得房间里变了点儿?”
木姜勾脚把门关了,把棉被铺在地上,问:“什么?”
谢三郎瘪嘴:“你看啊。”
木姜闻到一股淡雅清甜的味道,目光搜寻间,看到谢三郎床头吊着一条长长的花穗子,那香味便是从那传来的。
他捏着穗子的末梢,将它递给木姜:“香吧,这可是黄果兰,听说它对慢性支气管炎,虚劳久咳疗效很好,我听田嫂讲你冬天里总喜欢咳嗽,所以多闻闻这花香对身体很好的。”
微凉厚实的花瓣躺在她手中,香甜的气息沁人心脾,木姜看着,过了一会儿将它还给了谢三郎。
“怎么不喜欢?”谢三郎偏着脑袋。
“喜欢,三爷,该睡了。”
灯还是亮着的,两个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床下,背对着,谁都没睡着。木姜想,这是一个泥潭,里面住着一个妖怪,他不吃人,他不喝血,他专要人心。
谢三郎翻身,盯着木姜的背影,想,怎么还不沦陷,是他还不够用心么?
小倌楼冷静,楼里也闲着没事,谢三郎拿了指甲剪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前剪倒欠,用剪刀夹着往后拽,疼的眼泪直彪,泪眼朦胧间,看到楚江红靠在栏杆上,勾着嘴笑的邪气横生。
“谢老板在忙呢!”
谢三郎翻个白眼,将指甲刀搁在一边,贱贱的回道:“是啊,我正在保养这双手呢,哪像楚老板每天清闲的很,像我啊,便是求也求不来。”
楚江红哼笑两声,“谢老板的手果然是楼里一绝,但我想马夫人大概是没福了。”
“什么意思?”
“哟!谢老板还不知呢?”楚江红扭着水蛇腰,手里的帕子一挥:“那马夫人惹恼了长公主,一家老小,十二口人都在菜市场抹了脖子呢,可惜那十六岁的小倌,养在外头都还难逃灭顶之灾,谢老板是不是还得感谢感谢马夫人的不念旧情,不然今日和她做亡命鸳鸯的可是你呢!”
谢三郎脸色不好,站起来,手指头指了他半天,一个字都没蹦出,他端了凳子回门,磨着牙:“就数你嘴贱。”
木姜这几日迷上了厨艺,一天大多数时间泡在厨房,谢三郎本来不愿,但看到她每顿端上来新鲜的菜肴,哈喇子又流的像细流一样,权衡之间,只能放她去了。
此时他一个人坐在屋里,马夫人死了?没有金主源源不断的送银子,楼主可会让他吃白食?还不得把他梳洗打扮了卖个好价钱?原本他以为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算了,反正在女人之间交际,他不吃亏,可是如今西西偷了解药和那个穷秀才远走高飞,他也起了意,要是他能逃,还做个鬼的小倌啊!
可时间不多了,还有半个月,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拿到解药!
院子里的昙花开了,一起开了七八朵,可惜没有人怜香惜玉,任凭它开,又任凭它谢。
木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揪了两朵盛开的花进了厨房。
昙花蛋汤。
这她还是在宫里吃过,百香楼有个从前宫里出来的厨子,见她掐了花,丢给她一本食谱,便让她自己捣鼓去了。
汤水鲜甜,她喝了一口献宝一样捧给谢三郎。
因为昙花有粘液,煮出的汤水像银耳汤一样滑滑的。谢三郎手里捏着黄果兰,挑了根针穿线,见她进门了,问:“手里端的什么呢?”
“昙花蛋汤。”
“昙花?”
谢三郎丢下手里的东西,拿着勺子舀起惨死的昙花,叹息道:“真是一群俗人,这么好的花,竟然被人做了菜。”
木姜拿了碗碟,坐在一旁,问:“三爷要不尝尝。”
尝尝吧尝尝吧,谢三郎咂吧嘴,起码也得让这昙花死得其所。
他喝了一碗,又喝一碗,感叹道:“这么好的花,不入菜真是可惜极了!”
虽然无酒,饭饱之后却也自在,谢三郎拍着肚皮靠在椅子上,木姜拿起茶几上的黄果兰,白色的线跟在后头,下面垂着一根针。
不像是缝穗子,木姜举着问,“三爷这是做什么呢?”
谢三郎慵懒的半眯眼,“耳环,好看么?”
黄果兰做的耳环,能戴几天?
她将它放下,不察谢三郎凑到跟前,微凉的指尖捏了捏她的耳垂:“木姜,你没打耳洞呢!”
木姜一僵,不动声色的从他魔掌中挣脱:“三爷,奴小时候家里穷当然没打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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