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少年决定去做他这一世醒来后就该去做的事。
到言府去。
去看一看这一世的言婉,究竟是不是阿婉。
他说他要去微服私访,一向活泼的穗穗却忽然没了声。
少年看过去,前一秒还在笑着的人,这一秒却泪流满面。
他吓一跳,问:“穗穗,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穗穗张着水汽蒙蒙的大眼睛求他:“陛下,不要去,好不好?”
少年皱紧眉头。
下一秒。
穗穗哭着抱住他,情绪失控,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紧紧圈着他,哭噎道:“求求陛下留在宫里。”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
少年眉眼间皆是猜疑,语气低沉,问:“穗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谁?”
哭泣的少女抬头,一张小脸哭皱:“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陛下要去外面看美人,待陛下看完美人,就会纳她入宫,我……我就再也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
少年一愣。
原来她竟在想这个。
亏他还以为她知道轮回转世的事。
看着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穗穗,少年叹口气,他没有将她推开,而是任由她趴在他胸口哭成大花脸。
他道:“不会有人赶走你。”
她眨着泪眼说:“会的,待陛下有了嫔妃,她们怎会容许像我这样貌美的女子留在陛下身边。”
少年怔住。
继而大笑。
“穗穗,你倒是自信得很。”
她一边哭一边说:“是陛下自己说的,穗穗很漂亮。”
他舒展眉心,“朕什么时候说过了?”
她哭着看他:“上次宫宴的时候,陛下喝醉酒,我问陛下,穗穗美不美,陛下说美,然后就倒头大睡了。”
少年身形一顿。
“醉酒之言,算不得了数。”
他继续往前,她趴在他身上,不肯松手,“陛下打死我吧,打死穗穗再出宫。”
少年头疼。
她是个宫女,哪来的胆子同他说这种话。
不用问,他自己有了答案:都是他纵着。
她紧紧攥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牢他,许久后,少年的声音轻轻落下:“朕带你一起去。”
他们来到言府。
她坐在他身边,袖子下的手微微发颤,紧张地拉住他的袍角。
他察觉到她的失态,垂眸望一眼。
半晌。
他覆上她的那只手,快速说了句:“朕就看看,不纳美人。”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安慰她。
她来他身边这些日子,给了他许多欢声笑语,他早就看出来,她很依赖他,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不是谄媚,也不是讨好,她耗费所有心思,只是想让他笑一笑。
她是真心待他好。
他已经想好了,这一世,他会好好活着。
或许她是他轮回中出现的一个意外,总之他不想让她难过。
穗穗的声音怯生生娇弱弱:““今天不纳,以后会纳吗?”
少年摇头:“以后也不纳。”
她当即笑起来。
他看她笑,忽然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春日里的桃花,娇娇媚媚,甚是惹人爱怜。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羞涩抿抿嘴,道:“你是天子,说话得算数,说好不纳美人,就不能纳。”
少年点点头。
言府的会面,很快就结束了。
这一次,依旧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他没有杀她,而是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守好你的本分,不要越界。”
这些附体而来的人都很危险,这里是他的世界,他对所有一切都了如指掌。
只要他想,他可以毁掉整个世界,相反,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天下掌握在手。
迈出言府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空,像是什么东西消失不见。
惆怅的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缕轻松。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被穗穗牵紧的手,含笑说了句:“你看朕没有骗你吧。”
穗穗满足地点头。
她趁他不注意,往后望了望。
言家小姐站在青石板上正好与她对上目光。
穗穗撅嘴,继而收回视线,猛地一下抱住她身边的少年,像是要宣示什么,好让身后的人知难而退。
少年被她抱住,已经习以为常。
她胆子大得很,时常趁他睡着的时候,悄悄抱他一下,但是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外人的面抱他,还是头一回。
不多时他便明白过来。
原来言家小姐就在不远处看着。
少年问:“是扭着脚踝了吗?怎地一下子扑到朕身上。”
穗穗做贼心虚地说:“确实是扭着了。”
她以为他会嫌弃地推开她,所以知趣地起身。
待她站定,少年却低下身去,“上来,朕背你。”
她愣住。
少年回头:“不要朕背吗?”
穗穗欢喜地跳上去。
她攀着他的背,得意洋洋地往后看一眼。
言家小姐还在那站着。
穗穗已经全然不在乎,她很快收回视线,扭着身子在少年背上蹭来蹭去,跟条毛毛虫似的。
少年:“老实点,不然摔你下去。”
穗穗往前一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离他更近,贴在他耳边甜甜道:“陛下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少年眼梢微挑,“马屁精。”
穗穗:“我才不是马屁精,我每句话都是真话。”
但其实也不全然是真话。
比如今天,她就对他撒了谎。
夜晚穗穗守在少年榻边,她实在是困极了,守着守着便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今日去言府的缘故,她做了一个许久不曾做过的旧梦。
梦里她还是穗穗,只是却没能活过十四。
她拿着那块玉佩,一心想要再见他一面,她知道她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和他说一声谢谢。
等啊等,终是没能等到。
她被人淹死在井里。
她战战兢兢地活着,再怎么被人作践毒打,也不曾寻过短见。只因为他跟她说过,让她好好活着。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再见他一面,最后却被人轻而易举终结一切。
她不服,她宁愿魂飞魄散,也要讨一个说法。
她死了之后,有一个穿白袍的男子来到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做一个交易。
交易的条件有三个。
第一,历经十世的苦难,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第二,阻止少年天子任意屠杀任务者。
第三,永远都不能对人说出“爱慕”这两个字,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重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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