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后来因为陈蓉,孔心竹一怒之下把陈姣赶出了府,但和陈姣的那一段儿,算是她人生中最难得的一段友情,如今陈姣已死多年,她的女儿一入府就这般乖巧,孔心竹的性子,立刻掏心掏肺的就喜欢上了。
于是她便无巨细问起了夏晚在红山坳,在金城时的事情,絮絮叨叨,聊了多半个时辰,看夏晚困的眼皮子都在打阖扇了,这才准备要走。
出门时,孔嬷嬷走了进来,她还带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见了夏晚,便叫这中年妇人下跪:“年姑娘,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大丫头青青,如今得叫宋嬷嬷了。
当年去甘州的时候,她没能跟着您去,后来就到东宫给世子爷做乳母。这不,听说您回来,就上赶着来伺候您了。”
说着,宋嬷嬷已经跪下了。
这宋嬷嬷瞧着约有四十五六,两只眼睛格外的圆,双眼皮也格外的深,忽而抬头扫了夏晚一眼,倒叫夏晚觉得,她圆眼鹰钩鼻的相貌,格外像只猫头鹰。
在秦州的时候,有个积年的奶妈,就是当众揭发太子的那个陈姑,是夏晚小时候用过的奶妈,但在夏晚还未入行府的时候,三更半夜就气绝在床上了。
不用说,肯定是太子找人下毒灭的口。等李燕贞发现的时候陈姑已经死了,他自然气的暴跳如雷,恨不能追到长安跟太子两兄弟撕破脸,可惜皇帝不准他回长安,他就只能干着急。
夏晚一听是东宫世子李昱霖的奶妈,当然就不肯要了。
那位东宫世子,据双儿说,虽说面貌英俊,但性子冷戾刻薄,心眼还极狭隘,极为护短,自己养的狗十年前叫谁咬了一口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样的人,从他手里抢奶口,叫他知道不得把她恨死?
她道:“我这儿人手是齐的,至于这位宋嬷嬷,你还回东宫去吧,我这儿暂时不需要人手。”
宋嬷嬷也是个顺手的,直接往夏晚面前一跪,便道:“年姐儿,老奴已经从东宫出来了,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打小儿您就喜欢奴婢的,也许岁月过的久你把奴婢给忘了,但伺候两天咱们就熟了,你说是不是?”
夏晚心说,按理来说,太子李承筹拐了弟弟的女儿,还拿她作生祭,此事叫郭嘉当众揭露出来,应该来说李承筹便不受皇帝责斥,长安城的人知道了也该骂他两声的,怎的瞧晋王府这些妇人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此事一样?
否则的话,便要谁,也不该把在东宫做过事儿的人放进来这府中来不是?
难道孔心竹就不怕东宫派这婆子来,表面是是伺候她,背地里却是为了灭口,害她和甜瓜?
她见那宋嬷嬷已经朝着小甜瓜走了过去,断然道:“嬷嬷,我说了不要你伺候就是不要你,现在请你出去。”
孙喜荷只当自己是甜瓜的正牌儿祖母,一把就把甜瓜给搂走了。
夏晚送着孔王妃出优昙居的大门时,那宋嬷嬷还不肯走,依旧跟在王妃身侧,哭哭啼啼道:“王妃,您说一句,就叫老奴留下来伺候年姐儿,好不好?”
孔心竹嘴硬心软,见这宋嬷嬷一路哭哭啼啼的,不禁劝夏晚道:“年姐儿,不行就留着她,好歹也是给世子爷做过乳母的,别的不说,侍奉孩子是侍奉的极好的,叫她帮料照料着儿子不是很好?”
夏晚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迎面一道寒光而来,再一抹血色掠过,随着诸婆子丫头们的尖叫,那宋嬷嬷颈间一抹血光,就叫人给杀在当场了。
余人还愣着,孔嬷嬷率着婢子们先就跪了:“世,世子殿下!”
提剑杀人的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宝蓝面的缂丝质长袍,深青色玉冠,果真面如神谪,也冷若寒霜。
不必谁特地说明,夏晚也知道,这就是她的长兄,东宫世子李昱霖。
他就这么真戳戳的闯入晋王府,杀了自己的乳母,然后收剑,转身就准备要走人。
一个东宫的乳母,就因为思念旧主,在世子成年,不需要乳母之后辞去乳母的差事,前来侍奉旧主,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开始当差了,居然就叫自己亲手奶大的孩子给杀了。
而那孩子还是将来的国君,要执掌大魏这座江山的继承人。
孔心竹被溅了一脸的血,双手乍了半晌,尖叫道:“世子,那不过一个老婆子而已,你要不想给,带走就好,在我的府宅中杀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你二叔,有没有我?”
李昱霖将剑扔给随从,接过帕子揩着手,头也不回:“二叔母,本世子杀她是为了你们好,背主的东西,背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夏晚也懵了,幸得甜瓜在屋子里,要叫孩子看见这等打打杀杀的,只怕夜里都要做噩梦。她道:“殿下,背主不是荣事,但也要看主子是谁。徜若是像曹操那般,疑下属不忠又找不到名头杀,借梦都要斩人的恶戾之主,身为属下,为何就不能背他?难道忠心能比命更重要?”
李昱霖都走远了,听身后一个女子语调颇为激昂的说了这番话,勾唇就是一笑:“忠心当然比命重要,概因有忠心,这些狗奴才才有条命,忠心没了,命也就没了。”说着,他缓缓回头,夕阳下拖了长长的影子,正好拢罩在夏晚身上。
“却原来在世子爷的眼中,人的忠心比命更重要,那就难怪你身边总爱出背主的奴才了。”夏晚恨恨道:“至少在我眼中,命比糊里糊涂的忠心重要得多。”
李昱霖下意识以为说话的会是原来那个整日围着佞臣郭六畜乱转的青城县主郭莲,揩着手走了过去,道:“所以你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而本宫,是这大魏朝的世子。”
待走近了,他发现这不是郭莲。
面前的女子一张鹅蛋脸,相貌叫他格外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孔心竹道:“这就是你的大妹妹昙年,小时候你到王府来,那地方有株优昙波罗树,你还将她架在脖子上绕着树跑过的,怎的,忘记了?”
李昱霖盯着夏晚看了半天,忽而掀唇:“所以,你如今姓陆?”
“姓夏,名晚。”夏晚道。
李昱霖分明记得甘州来的一个叫郭旺的门客,今天会带着一个叫陆莞莞的姑娘到东宫,当初那位陆莞莞送来一幅小像,便与面前这女子无二,却不期这竟是他小时候还曾抱过,背过的年姐儿,李昙年。
他略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本来,孔心竹是备了晚宴,要给夏晚和小甜瓜两个接风的。
但夏晚和甜瓜皆已累的人仰马翻,推辞过后,随便吃了点子孔心竹送来的菜与粥,便躺下了。
照例,甜瓜先洗澡,夏晚后洗澡。夏晚洗罢澡之后,便要陪着甜瓜,给他搓搓手儿揉揉脚儿,再讲个山坳里野狐狸吃人的小故事,哄着他睡着了,她才会出来睡觉的。
从孙喜荷手里接过条干帕子来,见她亦是哈欠连天的,遂劝道:“娘,您也劳累一路了,为何还不去睡呢?”
孙喜荷道:“孩子没睡,为娘的哪里能够睡得着?”似乎自来皆是如此,只要孩子醒着,为娘的便睡也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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