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也不知为何,疲惫至极,侧倚在床栏上,咬牙道:“可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既有手段又不救他,良心何在?”
“除了成亲,没有别的话说。”郭嘉粗声道:“不行就带着你儿子,回晋王府去。”
他要耍起少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奈何不得他。
夏晚憋了许久,泪眼看就要出来了,但也知道,回晋王府,以李燕贞的性子,肯定会主张让甜瓜和李昱瑾两个去认错,不定还得以照顾外甥不周,把昱瑾打个半死。
而李极呢,他估计也是压着甜瓜认个错,然后便了了此事。
可甜瓜是叫人那样羞侮过的,她还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想来想去,也只能依靠这个满脑子鬼主意,但又总能办成事情的郭嘉。
她就倚在那床框上,不说话,叫郭嘉轻轻搡了一把,啪啦啦掉了两滴泪,勉强点了点头。
河生在外面看着。
这老榆木红油油敞亮亮的屋子里,地上的少爷一脸故作的生气,那清秀白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疼意爱意,坐在床上的少奶奶,容样儿软蔫蔫的,比往日锦衣盛妆着更加可爱,端地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熬到今日,可算又要成亲了。
屋子里,夏晚忽而扬眸,恨恨道:“皇上是不会答应的,他要答应让我跟你成亲,才是怪事。”
郭嘉忽得往前一扑,窜了过来,帕子在夏晚两颊轻轻点了一点,笑道:“乖乖,重要的是你点不点头,只要你肯点头,劈荆斩棘,外面的事情自有我去摆平。”
说着,他喜滋滋儿在夏晚圆润润的颊侧捏了一把,雄赳赳气昂昂出了屋子,便见河生探头探脑,在廊庑下站着。
“咱们少奶奶是不是……”河生两指一并,道:“有喜了?”
郭嘉原本挺乐的,听河生这样一问,顿时不乐了。
夏晚原是在乡里摔摔打打长大的孩子,据杨喜说,她身体底子极为结实,才能熬过他的体毒,还能把甜瓜生出来,就杨喜这样的御医看来,是想都不敢想的奇事。
当然,如今她身体依旧是好的,正是因为她身体无病,才会晕倒的蹊跷,孩子打死人的事会给她造成冲击,但不应该让她如此痛苦,虚弱,肯定还有别的问题,只是这问题是心结,杨喜自己也找不出来,只叫郭嘉好好照顾,哄着公主开心就是了。
儿子才打死了个大活人,要怎么才能哄夏晚开心,郭嘉觉得就只有帮儿子洗涮掉杀人的事了。
他拉过河生,在他耳边悄语了几声,急匆匆自前院马槽处牵了马,便外出办事儿去了。
夏晚喝了一碗热姜汤,又在郭嘉怀里睡了个好觉,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并不知道郭嘉在长安是个有三处宅子的大富户,披上衣服出到院子里,格外敞亮的青砖大院子,两侧厢房俱合着门,显然是没人住的,一幅地主老财家清简粗朴的样子。
河生笑着跟了过来,遥遥指着隔壁道:“咱们二爷如今就住在东一头,西一头还有一所一模一样的,是咱家少爷给咱们三爷备的,不过三爷大约瞧不上,小的送了钥匙去,他就放下了,至今还没来住过呢。”
夏晚明白了,郭嘉这是给俩兄弟也备了宅子。她笑道:“院子倒是格外的不错。”
下了正房的廊庑,夏晚正准备去看看两侧的厢房,便见正房和厢房中间空出来的那一块子,原本,别人家这地方做砌一个小花园子,或者就直接盖成房子搁置杂物。
郭嘉这院子里,这地方倒是做的格外好,爬山虎遮顶,放了一架小秋千儿,夏日要在这爬山虎架下荡秋千,倒是件很凉快的事儿。
夏晚扫了一眼,河生一溜烟儿的小跑,献宝一般:“来来,瞧瞧咱们少爷给少奶奶您备的屋子。”
说着,他就推开了一处屋子的门。
这屋子里的装着真是,叫夏晚觉得一眼难尽的无力诉说。居中堂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睡莲图,倒也还能入眼。外面是起居室,罗汉床上铺着春粉色的垫褥,这种颜色夏晚见了就要头皮麻发。
这还且罢了,再进到里间,桃红色的纱帐,上面缀着粉色的珠饰,床上桃红面绣着大朵花的锦面被子。
对了,还有一处妆台,上面一只妆奁掀开着,其中琳琅满目,堆着些插羽毛的,点红翠的,缠丝的,总之,乡气到夏晚连碰都不想碰的东西。
“这是你家少爷准备的?”
河生一脸得意:“少爷带着小的满长安城的转悠,专门替您备的。”
大抵是受了郭莲的影响,在郭嘉的潜意识里,女子都是喜欢这些桃呀粉的。可惜于夏晚来说,桃花虽好不经风雨,桃色虽艳却最易脏,皆不是她喜欢的。
转身欲要出门,忽而便见那罗汉床上随意丢着只手炉,瞧着格外眼熟,看了半晌,想起来了,似乎文贞一直抱着只一模一样的手炉。
这大约又是文贞的挑衅,可郭嘉知不知道文贞一味在暗中挑衅她,夏晚就不知道了。
她也未作声,转而就出了屋子。
站在廊庑下,往外望了半晌,夏晚忽而觉得有些冷清:“河生,门外安国府的人都散了吗,听着也有好久不曾有人哭过了。”
“既是在我孔府门外发生的事情,郭添和昱瑾又是我孔府的客人,此事当然由我们孔府担着,与公主又有什么干系?”一人语调从容,步履悠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件鸦卵清的襕衫,阔袖飘飘,高而拂风,刚猛中带着儒雅,信步入院,远远便揖起双手,深深一躬:“是孔某处事不力,让公主受惊了。”
是孔府二爷,孔成竹,他倒好,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竟追到郭嘉门上了。
夏晚随即就拉下了脸,虽说身上只是件窄袖白绫衣,高高在廊庑上,侧首挥了挥袖子,轻语道:“二舅是长辈,我岂能受您的礼,请起吧。”
隔着三尺高的台阶,孔成竹抬起头来,阔肩窄腰的人,才适穿这襕衫,风一拂动,格外的清雅。他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孔某只要说是府中下人没照料好孩子,把罪责揽上已身,就没郭添什么事了。”
台阶上相貌绝美的美妇人侧眸,冷冷盯着孔成竹,红唇轻掀,道:“本公主知道了,舅舅请回吧。”
初春午后的微风荡开她雪白的裙摆,风送来迎春梅淡淡的清香,阳光洒在那张神情冰冷的脸上,宛似胎瓷一般润泽的白腻,她美的就像朵盛放的雪莲花一样。
简衣掩不住的雍容和妩媚,又冷,又美艳,看起来高不可攀。
孔成竹负着双手,仰面,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柔光与深深的赞许:“孔某此来,是奉皇命,要迎公主回宫的。”
台阶上的美妇人眸中一派沉静,双手礼在胸前,唯有裙裾在动,显然她于皇帝的宠爱,全不似别人一般有种欣喜若狂,她表面顺从,但骨子里是不屑的,她不屑于皇帝那种意欲掏心掏肺的宠爱。
“本公主要侍父疾,也跟皇上说过短期内不会入宫,还请二舅自己回吧。”夏晚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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