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戳着陈雁翎的额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六畜如今在中书省做侍郎,莲姐儿来信都说了,皇帝如今连太子都不信,就只信他,而莲姐儿是晋王府的县主,俩人迟早要成亲的,等成了亲,咱们宝儿就是他郭六畜的儿子。”
这样说,显然方才陈贤旺没有收取陈宝儿为生,这俩母女是着急了,准备拿郭嘉当幌子了。
离的不远,夏晚和老娘孙喜荷两个把这俩母女的对话全听在了耳中。
夏晚不过一笑置之,孙喜荷却很生气,声音格外的大,也是故意说给吴梅和陈雁翎听的:“当初嫁进去为他冲喜的发妻死了,那没良心的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没事人一样,如今腆不要脸的,一起长到大的妹妹都敢娶,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也好有人当个宝一样,还好在这儿说?”
皆是认识的人,孙喜荷是郭嘉曾经的丈母娘,吴梅是认识的。至于向来包着头巾的夏晚,吴梅也曾见过几回,知道她名叫阿昙,是郭兴从外面领来的夷族媳妇儿。
她俩对着孙喜荷撇了撇嘴,对于蒙着头巾的夏晚也不过一个白眼儿。
夏晚低声道:“娘,别说了。”于她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孙喜荷气的什么一样,想想夏晚前些年那可怜的样子,不由揩了把泪,道:“也是,郭嘉那个人,此生都与我们无关了。”
金城热,长安的夏天比金城更热。
邻近晋王府不远的普宁寺内,僧房中檀香缭绕,光净可鉴的佛桌前坐着一人,盘膝,左手揉着枚玉石,右手正在提笔写字。
他所居的这木榻就在窗前,恰值夕照,光透洒在他白净的脸上,呈淡淡的冷玉色。
光滑明净,只用清漆晾过的木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于这夏日倒是格外凉爽。但若非北方常年住炕的人,是不习惯于坐在这种硬榻上的。
榻下站着一人,眉刚目毅的武将,蓄了微须,穿着褚面武服,双手负着,见榻上男子写好了折子,便双手捧了过来:“咱们皆是王爷手下,您说话皇上愿意听,无论如何得替他说几句话好,好歹,让皇上把王爷从鹘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调回来。”
这人是梁清,就是七年前眼睁睁看着夏晚跳了黄河的那个,在西北战局稳定之后,随着晋王李燕贞回了长安,之后,李燕贞被皇帝派往鹘州办差,梁清如今在御前做金吾卫。
榻上的年青人转身下了炕,微掸着缂色面紫袍上的皱褶,待扶平了,便将金鱼袋挂在蹀躞带上,另将手中把玩的那枚玉石也坠了上去:“若非你家王爷冲动,又岂会有今日的灾祸?”
坠好了佩玉,郭嘉伸手抚了抚,转身便走。
朝臣佩玉,纹路各异,但唯独中书侍郎郭嘉的与常人的不同。他佩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玉娃娃。梁清看到这东西就有些眼热,立刻便别过了脑袋。
当初在河口城外,夏晚解了衣服,就是将这枚玉坠压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跳的黄河。当时,他为怕李燕贞知道后责罚自己,趁着河边无人,转身便走了。
其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总会看见夏晚解了身上的衣服,缓步走入水中。她那样绝决,不带一丁点对于人世的流恋,都不曾回头看一眼堤岸,转眼便叫浊浪吞没。
他想把她喊回来,拉回来,每每伸出手,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场梦。
斯人已逝,除了上天,没人知道他曾一言误杀过一个妇人,他曾为那个妇人怦然心动过,也曾想蛮横占有过,还曾因为她满脸的红斑而耻笑过,原本以为将来还会有点纠缠的,策马往黄河边跑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不如就继续骗她,说郭嘉抛弃了她,然后找个郎中替她治好了病,或者在边关的几年中,她将抛开郭嘉,踏心实意做他的随军夫人。
谁知不过转眼,她就跳河,死了。
因为那件事情,曾经高傲猖狂的梁清如今虔诚了不少,否则,也不可能跟同样傲气的郭嘉做朋友。
僧院中古槐遮天,蝉鸣聒噪,梁清疾步跟着郭嘉往外走着,道:“听说你跟皇上讨了假,要回甘州祭拜先人,青城县主也想要跟你一起去,你看是不是要带上她?”
不过一句普通的话,郭嘉显然很生气:“她是你们的县主,又不是郭某的县主,与郭某何干?”
身为中书侍郎,又是皇帝亲目,便住在寺中,御赐的侍卫也随时值于回廊上。郭嘉一伸手,立刻便有人递了马缏过来,他接过马缏,转身便走。
第52章
普宁寺外,停放香客们马匹与车辆的拴马桩旁,站着个年方双十的妇人,穿着兰色窄袖上衣,一脸苦色,身边跟着个小丫头,跟她的主子一般,亦是一脸的苦相。
俩人站在匹套好鞍的深青色骏马旁,正在眼儿巴巴的张望着寺门。
这便是曾经的郭莲,如今的青城郡主和她的丫头双儿。
“只怕郭侍郎又从后门走了吧。”双儿暗惴惴的担心:“要是那样,咱们还是见不着,只怕回去,王妃又要给您给脸子呢。”
郭莲岂能不担心,指着自己腊黄的脸,窄巴巴的衣服问双儿:“你瞧我容样儿如何,看着可怜否?”
双儿不好说寒碜,转着弯子道:“是有些小家子气,但您既是来见郭侍郎的,不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郭莲手中捏着绢帕,低低叹了一声,道:“如今只怕唯有这样,他才肯看我一眼呢。”
远远瞧着郭嘉出来了,白面冷峻,紫袍熠熠,他立在寺门上,青松一般冷冷的立着,一众御前侍卫冲过来牵马,随即将郭莲和双儿给挡开了去。
郭莲已在寺外等了多回,回回都叫这些皇帝的亲信们搡开,连郭嘉的面都见不得。
今天她是受了晋王妃孔氏的托付而来,见不到郭嘉不敢回去,情急之下遂大声叫道:“哥哥,六畜哥,我替嫂子置了几件东西,回去的时候正好焚在她坟前,咱们一起去看她吧。”
听到嫂子两个字,郭嘉倒是停了停。
策马折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郭莲一番,见她身为县主,身上居然只穿着件兰色的窄袖小袄儿,便身边的丫头都穿的比她体面些,到底是自己的妹妹,遂道:“你也知道自己这个县主是假的,真要听话,就从晋王府出来,自己找个人嫁了,这也是你嫂子的意思。”
郭莲这个县主,说来也是一波三折。
当初,郭莲拿着一方肚兜儿,说是吴氏临死前给自己的。当时恰好晋王李燕贞在侧,一见肚兜,便怀疑她是自己佚失于甘州的女儿。这时候,郭莲又称吴氏说她姐姐吴梅可替自己作证,李燕贞于是又把吴梅和陈雁翎从牢里提了出来。
原本,有吴梅的证词,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但郭嘉一口咬定,称自己小的时候,还能记得郭莲满炕爬来爬去的样子,而且水乡镇的人又没有死绝,随便问一个,都知道郭莲是一出娘胎就在水乡镇的,所以,她肯定不是三岁到的水乡镇,只怕李昙年另有其人,而非郭莲。
这时候,吴梅又说,吴氏曾经是有过一个奶娃娃的女儿,但那个在三岁的时候病了,抱到金城医病的时候没了,而现在的郭莲,是吴氏没了孩子之后,在金城人贩子那儿买得的。此事办的密,几乎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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