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见傅云英愁眉不解,他忙加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的随从很厉害,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他费力往傅云英身边挪,目光落到她手上,眼里溢满疼惜。
傅云英正盘算着怎么逃出去,手腕忽然被冰凉的手指碰到,疼得发颤,情不自禁嘶了一声。
杨平衷手足无措,小声道:“很疼吧?我帮你包起来?”
他轻轻抓着她皮开肉绽的手腕,小心翼翼拂去枯草灰尘,尽量不碰到鲜血淋漓的伤口。
傅云英漫不经心扫他一眼,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心疼,沉默了一瞬,道:“没事,包起来会露馅的。”
她若无其事,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接把手腕套回绳索里,粗绳蹭动伤口,染了一层血。
杨平衷倒吸几口凉气,光是看着她的动作就替她觉得疼,一张脸紧紧皱成一团,愧疚道:“对不住,害你受苦了。”
傅云英扬扬眉,他倒是不傻,知道自己被绑的原因。
“你戴的是什么簪子?”她问。
一般像杨平衷这样的富贵公子戴网巾纱帽时里面都会别簪子。
杨平衷低下头,把脑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自己的发鬓,“我戴了两支簪子,银镀金的,拿这个能收买外面的人吗?”
这家伙不愧经常拿银子收买人。
傅云英嘴角轻扯,“……留着防身。”
杨平衷把簪子取下来,拿在手里比了比,把更锋利的那一支给傅云英。
她眼眸低垂,将簪子藏进袖子里。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忙套好绳索,不说话了。
杨平衷挪到傅云英跟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她,两眼瞪如铜铃,盯着门口看。
一个黑黑瘦瘦、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人推开门,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扯开他嘴里的东西,喂他喝下一碗水。
杨平衷趁机扫一眼屋外,院子里有七八个穿粗布短褐袍的大汉,个个人高马大,胳膊有他大腿粗。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眼前是一伙亡命之徒,他眼珠转了转,没敢挣扎。男人动作粗鲁,他呛了好几口,一边咳嗽,一边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这位好汉……你们想……想要……多少银子?”
男人撇撇嘴,“买你这条小命,你说值多少银子?”
杨平衷笑道:“还得加上我兄弟。”他看一眼身后的傅云英,小声说,“你放心,我们家不缺钱钞,只要你们讲江湖规矩,咱们该怎么来怎么来。”
“哟,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摸了摸下巴。
杨平衷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凑近了些,“一万两,你看怎么样?”
男人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湖广比不得富庶的南直隶、浙江等地,武昌府一般的巨贾富商,家财也不过数万两而已,这傻小子一开口就是一万两,果然是个败家子!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男人得打断他的腿。
“这由不得你来说,给老子老实待着!”
男人冷笑了几声,端着空碗出去了,这次没有堵住杨平衷的嘴巴。
待门外安静下来,傅云英小声问:“你想收买他?”
杨平衷点点头,意识到傅云英重新蒙上黑布看不见,道:“我看他肯定动心了,二桃杀三士,来一个我收买一个,就不信他们乱不起来!”
傅云英没说话,暗暗道,果然是富贵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即使本性单纯,该懂的东西一点都不少。
接下来,又陆续进来三个人逼问杨平衷杨家管账房的是谁,杨家库房钥匙在哪儿。
他装出吓破胆的模样,老实告诉贼人杨家藏银子的地方,回答的时候不小心透露自己知道杨老爷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小庄子里埋了五箱金饼。
傅云英懒得阻止他了,既然逃不出去,杨家的人又迟迟不来,不如放手让杨平衷诱惑贼人。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不时传来大喝声和争吵,贼人们似乎在为怎么处置杨平衷激烈争执。
杨平衷和傅云英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外边的对话,门忽然被撞开,两个喝的醉醺醺的大汉冲进柴房,踉跄了几步,俯身抓起傅云英往外拖。
“你们想干什么?”
杨平衷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压到傅云英身上,阻止他们的动作。
大汉轻轻踢杨平衷一脚,张开嘴,喷出一股难闻酒臭味,“让开。”
杨平衷不让,“你们敢动他一根头发,别想拿到银子!”
大汉怒极,脚下加了几分力道,“臭小子,信不信爷踹死你,照样能搬空你们家的库房!”
杨平衷毫不退让,怒目道:“你们敢伤人,我保管你们有命拿钱,没命花钱!谁敢动他,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一直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突然间放起狠话,像是变了个人,眉宇间有种与身俱来和后天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颐指气使,让人心头不由生出凛然之感,不敢和他对视。
大汉竟被他的气势所慑,没来由觉得心虚,不禁后退了两步。
另一个大汉放声大笑,“老六,你这身肉是白长了吧?被人吼两句你就软了?”
大汉恼羞成怒,下手不再留情,捏起拳头砸向杨平衷。
拳头狠狠砸到皮肉上,发出渗人的钝响声。
杨平衷咬紧牙关,没叫出声。
刚刚出言讥笑大汉的人忙拦住暴怒的大汉,“好了好了,别把人打坏了,这可是咱们的小金佛。”
大汉啐了一口,唾沫吐到杨平衷脸上。
两人扬长而去。
“哐当”一声,门从外边锁上了。
傅云英轻轻推开杨平衷,坐起身,揭开罩在脸上的黑布。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屋里光线暗沉,院子里燃了火把,火光映在窗户上,时明时暗。那两个大汉打算关他们一晚上,不给他们吃喝,今晚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杨平衷滚在地上,肩背佝偻,蜷成一团,苍白的脸时不时抽搐几下,神情痛苦。
她解下绳索,把杨平衷翻过来,让他仰躺着,轻声问:“伤到哪儿了?”
杨平衷嘶嘶直吸气,“没,没事,就肚子上挨了几下,我皮厚,不疼。”
说完,咧嘴笑了一下,脸上青青紫紫,笑起来红肿的眼睛像一对烂桃子,委实吓人。
傅云英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脏污,手指碰到他的发鬓,潮乎乎的,他疼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头发都湿了。
她听见大汉一拳拳砸下来,拳风扫过她的脸,这不是书院的学生平时闹着玩的嬉闹厮打,大汉是真正的下手狠辣,如果他砸的是其他东西,只怕早就砸烂了,杨平衷怎么可能不疼。
他可是个娇生惯养,雨天从头到脚裹一身防雨的鲛绡袍,晴天打伞遮阳,冬天被冷风吹一下就嚷嚷脸疼让仆人给他执扇挡风的贵公子。
傅云英解开他的衣襟,道:“别忍着,疼的话就叫出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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