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话,让霍明锦有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丢了不要紧,我再送其他的。”他平静道。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在意。
傅云英把鱼佩包起来放好,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随身带鱼佩,只要她收下就行,那当初为什么特意命李寒石叮嘱她时时刻刻都得带着?
怕有什么被她忽略掉的东西,她直接问:“这鱼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霍明锦笑了笑,眼底笑意浮动,“只是我的私人物件而已,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
他停顿下来,直视着傅云英的眼睛。
马车轧过一块突兀的土疙瘩,突然猛烈晃了几下。
傅云英忙双手往下撑稳住身形,霍明锦伸手扶她,大手紧握她的胳膊,说话的热气就在她耳畔,“在于你愿意收下它。”
他握着她许久,才松开手。
原来明锦哥哥不正经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傅云英嘴角轻抿,不看他了,拿起自己箱笼里的一本良乡县县志翻开看。
霍明锦也不吵她,就那么含笑盯着她看。
车厢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响。
傅云英不管霍明锦,认真看了几页书,再抬眼时,发现他靠着车壁睡着了。舒展的眉宇间带了几分疲倦之色,眼圈淡淡一圈青黑。
她犹豫了一下,拿了个靠枕放在他背后,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这一晚他们没有停下歇宿,摸黑赶路。第二天下午回了京城。
大街小巷人烟稀落,气氛肃杀。
他们刚进城,就不断有锦衣卫快马奔来禀报事情。
霍明锦听他们一一汇报完毕,沉声下令。
众人应喏,刚离去,下面一波人又来了。
傅云英直接回大理寺交差,袁三和傅云启回高坡铺傅宅。
霍明锦派两个人跟着她,“他们自小跟着我,绝对忠心。如果事情有变,按他们说的做。”
她点头应下,她没有三头六臂,在宫变面前,终究势单力薄。目前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为朱和昶进京做好接应准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得确保自己是黄雀,才不会浪费这个大好时机。
大理寺的人见她提早回来,有些诧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人物自然不会离开京城,小喽啰就不一样了,这时候有路子的小吏都在想办法往外跑,她得了外差,怎么不在外面多躲几天,怎么还提前回京了?
面对各种试探,她回答说,“良乡那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我答应老百姓帮他们求粮种,急着回来办这事。”
又问同僚是该请示工部还是找户部。
陆主簿告诉她:“粮食粮种的事工部、户部都管,找谁都行,就看哪边好说话。”
之前在汪玫身边担任助手期间,傅云英认识不少工部的人,帮他们绘制过舆图。她主持刊印水利、农事方面的书册时,经常找工部给事中等人请教。
当了官不代表就不做学问了,吏部、刑部、礼部、户部、工部的官员平常私下里有结社的风气,七八个年纪相当、谈得来的年轻官员常常相约游从吟咏,诗歌唱和,品评各自的文章。
可别小看这种私下里的来往,这也是扩充人脉的一大捷径。
姚文达当年也是这种文社的成员之一,他屡次得罪沈介溪,社员都会设法为他奔走说情,所以他老人家脾气这么大,得罪了那么多沈党,蹉跎多年以后,还能升迁。
刑部差事不多,大家闲着没事干,三五不时就聚一聚。傅云章才名远播,常被同年推荐去参加各种不同的诗会,从而认识更多文豪大家。傅云英沾他的光,偶尔也能在诗会上露露脸,她不写诗,只做文章,诗社的人也不强求,各有所长,探讨学问,才是文社结社的初衷。
而且她生得好看,招她入社,能给文社添点风雅气,让其他文社那些歪瓜裂枣自惭形秽,何乐而不为?
那些举世闻名、家喻户晓的名儒诗人大多不耐烦做细致活儿,或是身居高位忙于庶务,没法专心学问,自己也不记得写了多少文章。傅云英入社后,接下整理出版的活儿,任劳任怨,不求回报,以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名儒们心里很受用,被一个年轻的后辈崇拜,而且是一个生得如此俊秀的后生,谁心里不沾沾自喜?
人家可说了,“先生如此锦绣文章,字字珠玑,鞭辟入里,读来振聋发聩,怎能埋没?”
于是现在文社中出书、出诗集、文集的事都是傅云英经手办理,虽是枯燥的苦差事,她却受益良多。
结识一个学派的长者,等于和他的学生、家族都结下善缘。
比如她刚把为良乡县请示下发种子的文书送到工部,工部主事就痛快通过她的请求,她认识工部主事的老师。
她为粮种的事忙前忙后,第二天粮种便发往良乡了。
陆主簿笑话她:“有收成了功劳也不在你身上,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她笑而不语。
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当地老百姓来说就不一样了。在其位,谋其政,她当一天的官,就努力多做几件实事,如此方不辜负辛辛苦苦从一介乡野丫头爬到这个位子上。
主持完春耕仪式,傅云英果然获得升迁,仍然在赵弼名下,任右寺副。
她拿到任命文书的那天,沈介溪再度上疏辞官。
这一次也不知他是真心想辞官,还是试探皇帝的底线。
皇上仍然驳回他致仕的请求。
群臣明白了,皇上不会轻易放过沈介溪。准许他致仕,至少是给他留一个体面,坚决不放人,说明皇上要将沈介溪置于死地。
沈党进退维谷,沈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频频和辽东总兵徐鼎交通往来。
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妃临盆在即,快要生了。
乾清宫的太监说,等皇太孙出生后,皇上会把皇太孙交给孙贵妃教养。
沈党自然反对,若太孙在孙贵妃膝下长大,必然和太子妃关系疏远,届时好处岂不都成了孙家的?
孙家只是徒有侯爵之名,并无实权,沈党依然不放心。
言官和沈党势如水火,乐于见沈党吃瘪,纷纷上疏附议皇上的决定,认为皇太孙应该由孙贵妃抚养。
京中锦衣卫、羽林军、禁卫军、金吾卫、虎贲都有调动,只有最精锐的十万团营仍然风雨不动安如山。
嗅觉敏感的大臣感觉到可能将有大变故,求见皇帝,都被太监挡在乾清宫外。
王阁老再次求见皇上无果,站在汉白玉阶前,回首望着春日艳阳下折射出一道道夺目光芒的明黄琉璃瓦,长叹一口气。
他老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太多动荡,但他还得撑下去,替年轻一辈多挡些风雨。
台阶下,姚文达、汪玫等人见他无功而返,皱眉道:“沈家最近动静不小,皇上真的不管么?”
王阁老摇摇头,百姓生活富庶,外敌暂且退守荒漠,江山仍然是稳的,这些年内阁总揽朝政,导致皇权旁落,皇帝上不上朝都不会影响到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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