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放下茶杯,转身往外走。
“云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崔南轩薄唇微启,慢慢吐出两个字。
傅云英只当没听见,脚步没有迟疑,掀帘出去了。
看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崔南轩恍惚了片刻。
一个男子,怎么会是她呢!
吴同鹤什么都查不到。
也许,他应该换一个思路。
崔南轩闭一闭眼睛,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后,姚文达和崔南轩返回东门。
姚文达道:“新君不会改主意的。”
崔南轩更干脆,直接领了自己的随从,带上拥护他的人,往正门方向走去。
王阁老头疼不已,崔南轩不是最不爱出头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投靠新君了?
连崔南轩都带头走了,其他摇摆不定的大臣忙跟上他的脚步。
于是,礼部官员又忙起来了,将准备好的仪式从东门挪到正门前。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光是数千人的队伍换一个地方按次序站好,前前后后就费了一个时辰。
这时候,群臣妥协了,朱和昶自然不必再摆架子,客客气气接见群臣,言语温和,谦逊有礼。
仿佛执意要以君王身份入宫的人不是他。
王阁老等人不动声色。
其他品阶较低的朝臣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
雄壮巍峨的大殿,曾见证无数腥风血雨,如今,又以沉默肃穆的姿态,迎来一位新的君王。
一切井然有序。
执事官捧着冕服宝案上前,朱和昶披上衮服,戴好冠冕。
百官站在阶下仰望着年轻的君王。
礼官出列,唱道:“排班。”
乐班奏起礼乐,声震云霄。
群臣早就按品阶次序站好,下拜,群呼万岁。
起身,再拜。
再起身。
再拜。
等礼乐停下来,大臣上前奉玉玺。
朱和昶受玺。
百官于是又拜。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鞠躬,拜兴,持笏,舞蹈,叩头,山呼万岁……
直到出笏为止。
一套完整的礼节下来,年老如姚文达这样的大臣,站都站不起来了,旁边的年轻官员忙帮忙搀扶。
这还是精简过的礼仪,如果按照原本礼部制定的仪式来,一天下来还弄不完。
以傅云英现在的品阶,没资格进正殿。
朱和昶要她跟着自己进去,她摇摇头,坚持在外面广场上随礼。
这里是紫禁城,到处都是别人的注目,不比在路上随便。
响彻整座大殿的乐声传到外面广场上,庄重威严。
从今天起,朱和昶就是皇帝了。
她听到一片跪地之声,也跟着跪了下来。
空旷的广场,数百名官员,一声咳嗽不闻,只有猎猎风声。
窸窸窣窣的响动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大臣们簇拥着朱和昶去祭拜先帝。
礼官一声嘹亮的唱喏,广场上的官员们站起身。
远远传来惊讶的吸气声,众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
傅云英正好奇,几名太监迎着无数道或惊诧或嫉妒的视线,走到她面前。
“傅相公救驾有功,陛下御赐蟒袍。”
广场静了一静。
乐声停了。
风声也停了。
能容纳数万人的广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傅云英看过来。
蟒袍是御赐袍服中最高级的一等。
这下子可不是芒刺在背就能形容的,傅云英都快被各种视线烤熟了。
这其中,也有几道眼神带着欣喜和羡慕,替她高兴。
她抬起眼帘,看到不远处人群之外的傅云章,他望着她,目光平静而温和,带着淡淡的鼓励之意。
吉祥捧着装蟒袍的漆案,笑眯眯看着她。
傅云英跪接蟒袍,谢恩。
第130章 密道
登基之后,自然就是论功行赏。
跟随朱和昶进京的随行官员全部都有赏赐,一个不落,其中方长史的赏赐尤为优厚。
然后如王阁老等人,朱和昶也大方给予虚职,一个不够,给两个,什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不要钱似的往大臣头上砸,反正只是奖赏老臣的头衔而已。
大臣们的子孙,有功名的,升官,没功名的,赏金银。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朱和昶并不想和群臣闹得太僵,刚极易折,他虽是皇帝,但皇帝也只是凡人,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好国家,需要大臣们的辅佐。
而且现在皇权旁落,从先帝驾崩,到他入宫,内阁牢牢把控朝政,事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国朝的运作并不需要他这个新君样样过问,他现在还只是空有帝位而已。
君臣博弈,看起来君是主导者,其实不然。
朱和昶目前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得先努力站稳脚跟,再去想其他的事。
首先,他和老臣们闹闹小脾气。
然后安抚老臣,同时大肆封赏自己的心腹,把他们安插进朝堂之中。
接着,他按着傅云英搜集的名单,宽恕因沈敬德谋反一案而遭到株连的官员和他们的家人。
没罪的,官复原职。
罪过不大不小的,打发到地方去思过。
罪过不好轻饶的,也不砍头,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还命人好生收敛沈介溪夫妇的尸首,厚葬夫妻二人。
这表示他不会再计较沈党官员结党营私之事。
长达数月笼罩在京师官员和老百姓头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换天了,终于能喘口气了。
一时之间,朝廷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接着,朱和昶找傅云英求教,要怎么稳住霍明锦。
霍明锦行事没有章法,正因为如此,大家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搅乱一池春水,闹得人心惶惶后,他倒是清静了,躲到一边,稳坐钓鱼台。
“我听说你和霍明锦交情好,你帮我探探他的意思?”
乾清宫西暖阁里,朱和昶往后靠坐在炕沿上,问傅云英。
南庑烧毁的宫殿还没有修整好,大臣们建议朱和昶搬到西苑去。
他表示现在国库紧张,不必拨款另修宫殿,他不嫌弃乾清宫,挪到西暖阁住就行,等南庑修好了,再搬回去。
礼部官员和工部官员自然又是一番溜须拍马,一个个哭天抹泪,“皇上勤俭爱民,臣等惭愧!”
嘴里奉承朱和昶,暗地里却可惜:少了个捞油水的机会。
西暖阁也是金砖铺地,殿中陈设奢华,天底下最珍贵稀罕的珍宝,都在此了。殿内殿外所有木质结构都是金丝楠木,不熏香,也能闻到空气中一股浓郁的香气。
吉祥蹲在一旁剥核桃,手里拿了个钳子,手指一捏,咔嚓咔嚓响。
傅云英想了想,不答反问:“您有什么打算?”
朱和昶抓起碗里的核桃仁吃,思考半晌后,认真道:“我能顺利登基,离不开霍指挥使的支持,没有他,未必能选中我。我现在根基不稳,自然要重用他,可我摸不清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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