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道:“法租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公共租界其他区域早前就找过了,偌大一片租界只剩苏州河以北未找,这地方临近战场,动起来委实太麻烦,我怀疑其他几派人马都已经到附近了,只是目前豆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余睿起身看向窗外道:“还有大批难民往公共租界涌,少说有三十万,等这些老百姓全涌进来,大部分建筑物都会塞满人。如果伍如海的人马第一个找到金条藏身之所还好说,这人虽然跟敌寇勾结,但既要名声又要牟利,不敢直接将刀锋对准老百姓。可要是敌寇抢先弄明白具体方位就麻烦了,他们根本不会顾及这些人的死活,会直接动用弹药来找寻地下的金条。”
贺云钦笑了笑:“第二点可能性低,别忘了公共租界目前是英美使馆的天下,若敌寇真以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找到了金条,如何将金条运到敌军战场?恐怕还未驶出租界大门就会被扣下。所以无论哪派人马,就算再急也只能以隐秘的方式找寻金条。”
余睿眉心拧成个疙瘩,这的确是个通天的难题,首先要避过其他人马的耳目找到金条,其次要确保能运到己方战场。
今次之事,成则能助国救民,不成难全身而退。这一点,想必这些前辈心中都有数,然而在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彷徨或瑟缩之态。
“所以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现在临时拟定了两个方案。”贺云钦道,“第一就是沪上这些废弃多年的工厂和洋房早已被翻遍,重来一遍也无非是无用功,我打算换个思路,不再继续找寻空置多年的洋房和工厂,而是将重点放到十年前空置过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投用的建筑物里。”
众人怔了怔,这的确是个新的思路:“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如果那几派人马的思路未变,类似于斯摩灯泡厂这等空置多年的建筑物,他们一定会前来窥探,一旦露出马脚,我们正好可以趁机会除掉几个。我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够接通线路,否则我们最好按兵不动,因为不管谁第一个动,立刻会成为其他几派的众矢之的。”
余睿苦笑道:“但问题是那两派人马一个比一个会伪装,我怎么判断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贺云钦抬眼看着他道:“不要轻信你看到的任何事物,也不要轻信看上去再无害的人,这两点能不能做到?”
余睿神色转为肃然,默然片刻,慎重点头:“我记住了。”
“”
红豆决定拿着那份空白的第七页建筑去试探王彼得。特殊时期,她谁都信不过,可如果王彼得真心要给贺云钦送消息,她不会放他独自一人冒险。
跟哥哥到了书房,她将最后一页搁到桌面上,对王彼得道:“贺云钦走时留下了这个,我现在只知道第七栋洋房有可能在这片区域,但具体是哪一栋,图上并未标识。”
王彼得拿起纸张一看,皱了皱眉道:“居然在北区。昨晚不打仗还好说,一打仗这片区域早已不安全,我这就去找他们,万一向其晟和彭裁缝夫妇真是敌寇人马,我必须马上给他们送信,”
虞崇毅愣了愣,从刚才到现在,通过妹妹和王彼得的对话,他已经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何事,王彼得如此决然,他不免也有些动容。
红豆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王彼得的背影,眼看王彼得已经走到门口,忙道:“王探长,那地方炮火连天,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王彼得头也不回,只哼了一声道:“不安全又怎样,我还能看着这些伙计被人暗算?我这样的糟老头,不比贺云钦瑞德他们,他们年轻有为,我浑浑噩噩度日。这些年我孑然一身,长期酗酒早染了一身病痛,我的命,不值钱。”
说着便摆了摆手,大步往门口走去。
红豆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跟王彼得相处的种种,倘若贺云钦完全不信任王彼得,怎会任其调查洋房事件。这么一想,她心中豁然一亮,追上几步,正要说话,虞崇毅突然身形一起道:“王探长,您说错了,您的命很值钱,我们所有人的命都值钱。红豆说得对,您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您走一趟。”
红豆哑住,忙要拦住二人,一伸手碰到哥哥衣兜里的一柄枪匣子,不由一讶。
虞崇毅回头一笑道:“这枪还是之前白海立打你主意时,哥为了以防万一买的,当时哥想着,如果实在没别的办法,哥就跟这畜生同归于尽。”
红豆喉咙一涩:“哥。”
虞崇毅温声道:“要不是有云钦和王探长相助,当时哥也许就那么做了。现在云钦不在,哥就是你的天,你的身子不比从前,为了母亲,也为了云钦,你尽管放宽心在家等消息,哥这人命大,一定会帮你找到云钦。”
王彼得这才听出不对劲,目光诧异地落在红豆肚子上,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红豆低头想了想,犹豫了又犹豫,无奈看一眼肚子,对王彼得和哥哥道:“好,若是我一定跟着去未免太任性,但是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们,云钦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未能找到金条,如今战事提前,他们都是能审时度势之人,随时可能会调整计划。”
王彼得诧异道:“你是说云钦他们回了法租界?”
红豆摇摇头:“如果回了法租界,云钦一定会给贺公馆打电话,所以我相信他还在战区,我的意思是,如果公共租界那几个闹鬼或废弃的洋房没有消息,他们可能会转换思路,去别的地方找。所以等你们到了这片区域,如果到处没有他们的踪迹,为了安全起见,一定记得马上撤回来。”
王彼得思索了一会,面露了然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红豆牵牵嘴角:“记得之前云钦说过一句话,‘敌寇的铁蹄都已经踏到脸上来了,有所为而不为,是为可耻’。所以不论云钦在做什么,在哪个角落,我相信他一定在做着最伟大的事,如果你们找到云钦,务必替我告诉他——”
她仓皇转身,试图将眼泪咽进肚子里,然而经过这一夜累积的担忧和惊惶,她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心里明明很静,眼泪还是顺着腮帮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替我告诉他,他有孩子了,我和孩子在家等他回来。”
第101章
此事必须隐瞒贺家其他人,若是让贺家派人相陪, 所有人都会知道贺家也参与其中, 无论金条最后落到何派手里, 都会给贺家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因此王彼得和哥哥无从寻求外界帮助, 只能单枪匹马去北区。
他们走后,红豆感到疲惫至极, 路过走廊的大落地窗时, 她停下脚步, 转脸看向窗外。
早该天亮了,然而一眼望去,淡淡的光, 疏疏的树影,一切都是朦胧幽谧的,黑夜从未如此漫长, 曙光仿佛仍很遥远。
静立了许久, 她抬手去摸胸前那颗链坠,贺云钦走时她原想问他:比金子更经得起淬炼的, 是金刚石。比金刚石更经得起淬炼的, 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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