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飞眼中闪过一抹悚然之色, 极缓地点了点头。
王彼得看了看贺云钦, 贺云钦没有插话的意思,只得继续问:“戏台子设在前院, 各位老板歇在后院, 平日戏园唱戏时,客人可随意闯到后院来么。”
白凤飞道:“后院除了我的院子会上锁, 其余院子从不上锁, 虽说后院门口有人认真看守,但若是当晚戏目多, 把门的少不得松懈几分, 以往就有过客人误打误撞走到后院去的时候。”
王彼得点头:“照这么说, 岂不是遇到戏目多的时候, 客人随时都可以到后院去?那当晚阳宇天是临时决定取消剧目, 还是贵戏院提前就安排他当晚休息。”
白凤飞胳膊歪靠在扶手上:“整个戏班子只有我从不提前安排曲目,其他人基本都是定在了刻羽戏院,为了方便票友提前买票,戏院提前一个月就会在门口张贴剧目单, 当晚阳老板出事的时候,本就该轮到他休息。”
王彼得努了努嘴:“所以凡是看过门口的剧目单的人,提前一个月就能知道阳宇天某晚唱不唱戏……”
红豆暗暗皱眉,琅圜书局的许经理被谋害时,凶手似也是料准了当晚许经理家中无人,特选了当晚下手。
如果两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人,此人谨慎周密的性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贺云钦盯着白凤飞无端瘦了一大圈的胳膊看了一晌,忽然放下茶盅。
王彼得会意,淡笑道:“白老板,实不相瞒,贺云钦今日本在家休假无事,临时被我找来帮忙,自从我接手了阳老板的案子,为了找凶手,几乎一日未得闲,奈何凶手留下线索太少,我苦查一月下来,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阳老板并非自尽,贺云钦痕迹学方面比我研究得精深,虽说听我说起过此事,但因为当时他事情太多,未曾当场看过,我进去看了,惟恐漏下什么,就想请他再来帮忙看看。他本不欲插手此事,耐不住我三请四请,说来也都是为了早日破案,如果白老板不介意,我和贺云钦想再去阳老板的房间看看。”
白凤飞眸光一动,笑起来道:“我一心盼着王探长早日揪出凶手,怎会介意王探长找帮手,何况全上海都知道贺公子学问极富,既能请动贺公子来帮忙,我自是求之不得。”
王彼得嘿嘿一笑,顺理成章接过话头道:“白老板是爽快人,既如此,那就请带路吧。”
白凤飞苦笑着摇头:“说来不怕王探长笑话,自从阳老板出了事,我晚上几乎没在戏院住过,实在推不了,才偶尔白天来戏院接接戏,只要一想到阳老板的死状,我这心里就直发寒,无论如何不敢去,既然几位要去查看,不如让底下人领路。”
说着也不等王彼得他们反对,扬声朝门外道:“来人。”
等下人进来,白凤飞道:“王探长要去阳老板的院子再看看,记得好生招呼。”
那下人也不想去那晦气地方,然而这几个人统统是白老板招来的,哪一个敢随便得罪,好不容易将贺云钦等人领到阳宇天生前住的院子门口,自己却瑟缩着不敢进去。
这一来正合贺云钦几个的心意,王彼得极其温和地看着这人道:“何必跟着进去白白受吓一回,就在外头等着吧,我们看看就出来。”
那人如蒙大赦,讪笑着应了。
贺云钦拉了红豆就往院子里走,走了一截,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看院门口,低声对王彼得道:“你不是说当初是白凤飞主动找你查案么,怎么刚才你问话时她那般敷衍。”
王彼得冷哼道:“我也觉得纳闷,那晚白凤飞给我打电话,分明是怕极了的模样,说阳宇天断不可能自杀,许我高额酬金,请我务必尽快揪出凶手,可是这才几天工夫,凶手还没影子呢,她竟提前让人将酬金送到我寓所,摆明了要就此打住,要不是我在电话里说找了人帮忙查案,又一大早来刻羽戏院,她怕是见都不会见我。”
红豆想起方才情形,问:“白凤飞一个多月前有这么瘦吗?明明新做的旗袍,怎么会宽松成这样。”
贺云钦看了看红豆道:“一个多月前她到贺家登台,未妆画前我见过她一面,的确比现在丰腴多了。”
红豆一怔,思索着点头:“可见她这些时日心思极重。”
王彼得推开房门:“刚出事的时候急于找凶手,真等查上了又吞吞吐吐不肯配合,兼之一月之内瘦了这许多,要说白凤飞没鬼我怎么也不信。”
三人入内,在外屋转了转,红豆留在通往里屋的门口,贺云钦和王彼得则进了阳宇天上吊的里屋。
王彼得一进门就道:“墙面和窗台我之前都已看过。”
可贺云钦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窗前。
红豆抬头看房梁,试想想,先是将一个成年男人挂上去,而后从容不迫看着对方在眼前死去,事后再伪装自杀的形式,仅凭一人之力能做到吗?
贺云钦似乎对此也深表怀疑,始终持合伙犯案的观点。
而要不是白凤飞和顾筠找了有国外痕迹勘查经验的王彼得现场查看,凶手的计划恐怕一时难被识破,最后这两起案子自然也会当作普通的自缢案处理,正如当年小姨一样。
想到这,她心头突突一跳,正出神,忽听贺云钦淡讽道:“王探长,我劝你少喝些酒,这窗台底下是什么。”
王彼得疾走几步,蹲下身一看,待看清何物,老脸一烫。
贺云钦起了身,举了那东西在窗前细看,红豆踮了踮脚,始终未看清那东西是什么,腻声道: “贺云钦。”
贺云钦听红豆声音有些发急,顺手将那东西递给王彼得,温声对红豆道:“进来吧。”
说着从裤兜里取出一卷软尺,蹲下身,丈量房梁底下那条横线和窗户之间的距离。
王彼得这时已将那东西收入一个巴掌大的纸袋里,哑了似的一言不发,只从怀中掏出一个西洋电筒,半躬着腰,极力睁大眼睛细细搜索墙上先前漏下的痕迹。
红豆接过王彼得手中的东西,原来是淡黄色的丝样纤维,细看之下有点像平时用来绑东西的麻绳,再弯腰看王彼得正研究之处,原来窗台下有个不起眼的极深的凹洞,那纤维应是卡在凹洞里了。这凹洞特选的窗棱和墙体镶嵌之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墙缝里还藏有凹洞。
贺云钦量完地面,复又直起身,抬头看了看房梁,将软尺掷上去,丈量房梁与地面的垂直距离,待软尺垂下来,他看着那数字,意味深长笑道:“看来我之前猜错了,如果是合伙作案,何必设计这么复杂的工具,都能用这么精妙的法子杀人了,凶手想来也是极自负之人,怎会随便拉帮手坏他的好事。就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凶手不是刻羽戏院内部之人,究竟是怎么将吊人上房梁的工具带入后院的?众目睽睽之下随身带着工具,难道就不怕别人起疑心。”
红豆这时已明白贺云钦为何要量这几处距离了,这类工具她以前在书上见过,无非是用来农耕之用,倘若提前设计好了,别说160磅的人,几百磅都能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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