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内, 万物皆为真实。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宋渺在幻境内, 尝到的每一口水,嗅到的每一朵花, 甚至是触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般真实,并非虚幻。
她抬眼望天,看见的便是那灼热的太阳,日光晃动她的睫毛, 笔直而尖锐地刺入眼中,让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差点连眼泪珠都要掉下来。
时间荏苒, 崔嘉学与霍娇澜的婚事只余下半月, 便要成了;这段时间对于宋渺而言,短暂而迅速。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婚事又提前, 却能够轻易猜出来这其间必然有霍娇澜与霍生阳的动作。
宋渺懒散地靠在椅上,抬手盖住眼, 记忆牵扯, 便想起了不久前。崔嘉学在得知这个消息后, 不知有多惊愕,他匆匆赶来宅中, 满是希冀且愧疚地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言语间, 忧郁与痛苦齐齐迸发。
“真真, 我——”我后悔了?他想说的这个吗?不。他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崔嘉学强行咽下所有呼之欲出的话语,颤抖着唇,青竹般站定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
年轻男人以白屿净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庞,布满愧疚深深,他穿着青白长衫,一副翩翩才子模样,抬手深凝间,满是让少女们无法忽视的动心。宋渺愣了一瞬,她自从听完他告知的消息后,便掩饰一般低头,不回应,不说话,她这样难过的姿态,谁看了都不会忍心再说话,崔嘉学便也沉默。
“回去吧。”
宋渺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朝他弯弯唇,好像又轻快起来,“这样多好,你总要娶她,早一点也能让我……”
死心。
她匆匆止住话,自觉失言,秀白手指攥得紧紧,蜷缩在袖子里。面上的悲意转瞬而逝,她又恢复了平静模样,微微含笑看着他。眼瞳依旧清澈,他好像看到了一点点水光,可这像是错觉,因为在日光昭然下,但凡谁心怀悲意,看什么便都像是在落泪惆怅。
“我。”
崔嘉学眼瞳一缩,舌尖都是发苦的,他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拳掼在天灵。醍醐灌顶,又疼到极致。他在这一刻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十多年来相识,他一直以为他将她看做邻家小妹妹,而并非自小定下的娃娃亲。是了,他在不久前还是这样以为的。
但他想错了,他从来没有这样错过。
崔嘉学满心茫然,他看着她依旧是少女打扮,精致绝伦的容貌,在明媚的天光下,好似一朵娇弱的花,这朵他想要铸造一座美丽花园让她安居的花朵,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只是笑着,只是笑着。所有的委屈与难过便都压在那柔嫩的花瓣下,他伸手想要碰碰她,她却退缩一步,不肯他碰,并婉言劝说:“嘉学哥哥,我只将你当哥哥了。”
宋渺觉得自己实在会伪装,她一下子就憋出了满眼的泪,温温柔柔,唇角却带着笑看他,并愉悦地瞧着幻境在崔嘉学恍惚不定的悲意展露时,颤抖破碎。
“只当做哥哥了”。
崔嘉学想,这算是她最清楚直白地告诉他,她过去的情意绵绵,过去的爱慕深意,但他过去从来以为,他只将她做妹妹,她也只将他当做“嘉学哥哥”。
可他忘记了,好久以前,她就不再喊他做“嘉学哥哥”,而是连名带姓,有点不尊重,不礼貌,却又固执地唤他“崔嘉学”了。
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他只以为是这个小了他几岁的邻家妹妹起了性子,她年纪轻,他听她唤他姓名,只觉得可爱好笑,便随着她去。而直至此时,他才能更加清楚地明白一些过去她的举止有何含义。
自己究竟是怎样忽略了宋真真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情意,又是怎样忽略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崔嘉学喉间干涩,他望着她的面庞,他眼有潮湿,明明许久前便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只怕已并非良人,彼时就痛心过一回。但在这一刻,所有旧的新的情绪又如黑云压城,急急铺天盖地而来,他浑身心都浸入这凄冷悲意重重的疼中,骨缝生冷,眼有泪意。
久久,崔嘉学才收回那停在半空,本想碰碰她,却被拒绝的手。他痴痴看着她,看她退后几步,垂睫凝色。
男人生有一副好相貌,他实在俊逸出彩,在这幻境内也不改如在修真界内,被众多女修倾心般的现状。男人只以双眼凝视,便能使人心中剧跳。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宋渺。
她与白屿净睡了不知多少次,早就明白在这幻境加褚的记忆下,白屿净的本心有多冰冷,又有多让她感到不适。
宋渺微不可查地眯眼,她鼻尖淡红,是方才情绪失落时不经意带出的哽咽,崔嘉学看着她垂眸抿唇微笑,笑意仅是淡淡。
他哑着声音,忍不住道:“是我的错。”
他看透自己的心意太迟太迟,以至于无法补救。崔嘉学茫然失落地环视一圈这宅子,他尽心尽力为她选下的住址,这么放眼看去,心中悲意更深。
一花一木,都不是崔府中的名贵可比;一桌一椅,都是平淡如水家中才有的布置。显然,宋渺在搬进这里后,将许多贵重物品都收入库房,却将一些普普通通的物件摆在外面。
若是从前,他恐怕会觉得是不是她不喜欢那些,他是不是需要再为她布置些。作为一个疼爱邻家妹妹的兄长,崔嘉学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但如今再看,却能明白这里变更的东西,无一不是告诉外人,这家的主人有多渴望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给她的家,是她想要的吗?她是不是只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一个家,而不是亲眼看他成家,妻子却不是她。
……
崔嘉学想了很多很多。
但想了再多,再怎么悔,再怎么痛。
一切终是镜中花月。
男人僵直的手垂在身侧,他用力地攥紧,像是想把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抓住。
奈何奈何。
终究是妄想。
……
宋渺听到霍生阳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怔怔地拿开盖住眼皮的手,因为阳光刺眼而晃出的泪便一下子被他瞧见。
他慌了。
“怎么了?”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手,男人俊美的脸凑上来,她被他漂亮的黑眸给瞧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哭了吗?真真,你哭了吗?”
霍生阳声音变得冷下来,他用大拇指擦去她眼角挂着的泪,有些不解又有些怒意,问她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
宋渺沉默地盯着他,总不能告诉他是太阳欺负她了吧?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怒意更甚,那一双黑眸里,挂了使人惊骇发抖的凉意,男人像是安抚她一样,轻轻地收回手指,又忍不住摸摸她的发顶,哄她:“真真,你别哭了。别哭了。”
宋渺这才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湿漉漉的。便又是那幻境卯住机会,洋洋洒洒用什么手段使她掉泪了。
她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那太阳,幻境的太阳张牙舞爪地尽情扬撒着刺眼昭光,她看他最后差点为难地也要一块掉眼泪,才出口解释说:“只是太阳太刺眼,我眼儿有些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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