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座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有着傲人容颜的自己,一双星眸冷冷凉凉,她懒散地扬了扬唇,下一刻就听到窗扉有一道清脆的咚咚声。
宋渺心下明白是谁,却拖了一会儿才开了窗户。便对上了霍生阳的笑脸,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衣,看上去很是冷淡,但在她面前从不把这气质展露,以至于她看到他,总以为是见到了一只摇头摆尾的大犬。
他是偷偷来见她的。
霍生阳与她的婚事,是在两人相识一年半左右才彻底定下来,宋渺在这段时间里见识了崔嘉学与帝姬那婚姻的糟糕,这段怨偶的结合,显然并不如霍娇澜最初所希望的那样,崔嘉学也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的野心,城府,在与歇斯底里的帝姬纠缠之时,被消磨殆尽。他也曾来找过宋渺,两人却总说不出什么亲近话,到底是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像是十多年前那样纯真。
一个心存愧疚与爱意,一个已然决绝与漠然。两两相觑,又哪有什么话可以聊。
霍生阳便是在这个时候,完完全全地插进宋渺的生活里。
他明明不善于讨好女人,却认真地从高威那里学来了一堆对于治国理政无用的玩意——哪家的胭脂水粉最好,最衬她的肤色,近来京城姑娘们流行什么颜色的衣着,又有哪家的戏儿最讨姑娘喜欢……
种种如此,满心沉浸在讨好她,让她欢喜。
宋渺冷视他的动作,有时候也会恍惚,想着这男人的追求手段实在笨拙,但又惹人喜欢。
答应他,与他成婚,是因这幻境的催成,还因为他的真情流露。
这幻境的剧情推动,势必是要让他与她在一起,宋渺便有了借这机会逃离幻境的意思。
霍生阳与她订下婚事,他的事务一下子就加重。燕获帝有点看不惯他年少思慕的样,自从订婚后,就天天失神,情不自禁展露淡笑。
燕获帝一把令下,霍生阳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他又不能没有一日不看到她,所以经常早早起来,趁着夜幕星河,天光微亮便出宫,然后在宅子外绕几圈,等她醒来梳妆打扮后,再悄悄地来看她。
“真真。”
霍生阳笑得很好看,微薄的亮光,从云层间漏落在他立体的轮廓上,他梨涡浅浅,眼深笑甜地看她。
宋渺将窗扉拉得更大些,她伸手,下意识摸了摸他的手掌,很凉,一看就是他在外面呆久了。她习惯了撩他,也习惯让他以为她爱他,皱了皱眉,便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里,男人的背脊像是被谁抽走一样,他僵硬得不敢动。
眼睛却亮亮的,梨涡更深,若不是宋渺细细听,她差点听不出他喉间的哽咽来,“……真暖和。”
捂热了手掌。
他的心也妥帖起来。热乎乎。
霍生阳看着她漂亮的脸,藏着星耀的眼,怯怯而安静地扬唇,她捂热以后要抽走时,他又将她的手攥紧,不舍得让她拿走。
快松手。
宋渺眼中明显露出这个意味来,他有点耍赖皮地装作没看懂,理直气壮地十指相扣,然后另一只从袖中摸了摸,将他昨日从高威手中夺来——高威辛辛苦苦买来,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尊贵的太子殿下抢走送给心上人的胭脂水粉塞给她。
一看就是新出的胭脂色。
宋渺收下了,她等了很久,他才望望天色,恋恋不舍地要走。
最后要走以前,他好听低雅的声音在天色昭亮下,泉般汩汩流动,“真真,真想马上就和你在一起。”
太子殿下认认真真地说,得到她一个含羞带怯地嗔怒时,心满意足地将要离开宅子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
那窈窕女子,站定在窗前,没有关上窗扉,她好似看到他回头,慢慢弯了眼与唇,温温柔柔地莞尔笑了。
霍生阳不知为何,眼中一热,他想,她一定爱我了。
这个燕朝除却帝王外,最尊贵的男人,在看到她的笑时,竟然将自己放得这样低,低到尘埃里,低到让人不可思议。
他玄衣走动,四爪龙纹隐现,面上的动容与爱意在天光之下,好似星子涌动,碎碎凝在乌黑天幕,使人望之心动,望之柔软。
他又想了一遍。
脚下的步子稳妥而又轻快,霍生阳不禁乐滋滋地想:
真好啊,她能爱我。
……这世上,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大婚之日,礼成以后。
双双入红帐,软玉生香,美人在怀。
霍生阳从拥她的那一刻起,就仿佛陷入了深甜的梦境,他看着她笑,饱含幸福与快乐,又满心欢喜,唤她“真真”“真真”。
宋渺赤裸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就着他灼热的体温,回应他的动作,烛火熄灭,细腻如玉般的肌肤摩挲在丝绸上,万物都静谧如雾。
……
这一晚,霍生阳难得做了个好梦,他梦见了很多,梦见了他与宋渺生了几个小娃娃,一同养育他们长大,梦里他们从年青变为苍老,时光荏苒,他们一直在一起。
醒来的时候,他眼儿都是笑的,燕获帝特意允了他今日不必上早朝。他睁眼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要去搂她。
但却没有搂到。
床榻是凉的,霍生阳心中一惊,他匆匆起身,环视周围一圈,却没看到宋渺的身影。
“我在这里。”宋渺的身影款款出现在他视野内,他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里了,我差点以为——”你走了。
后面的话不敢说,只怕成为事实。
宋渺看到他一下子喜上眉梢,甜甜地喊她做“真真”的模样。再注意这幻境,丝毫没有破碎痕迹。很显然,这一场大婚让他内心充满了欢喜,一点也不曾悲伤。
她服侍他,为他穿衣,他不要她动手,自己飞快穿好以后,喜滋滋地张开怀抱将她揉进怀里,亲了她一下。心满意足地不说话了。将她抱在怀里就不松手了。
宋渺垂下眼帘,她顺势也将自己送进他的怀里,听他念念叨叨说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眉头微皱,感觉着喉间弥漫的血味,铁锈味让她呼吸难过,但她好歹止住了。
“真真,今天想吃什么?”又是如唱戏般,一字一字乒铃乓啷地砸金豆般,他说完,看她面色,瞧她露出笑靥时,才也笑了。
“就吃你喜欢的吧。”宋渺没打算告诉他,她今日一早起来就感觉到的,身体的异样。这异样势必是幻境搞的鬼,看这形势,怕是这几个月来没能尝到合胃口的悲情片段,一时间直接出手将她给弄病了。
——或许不是病了,只是这具在幻境内的“宋真真”身体大限将至。
宋渺吃着饭时,都能感觉到喉间的血味在弥漫,她以食物压下去,面色如常地与他说话,却已经打算就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病,顺势逃出这幻境去。
霍生阳看着她与他这样亲密地吃着饭,那情绪又飘飘乎,软乎乎地罩着他,将他变成一个在襁褓里开开心心笑的婴孩,他不太好意思说出来这喜悦,只能一眼看她,一眼吃饭。便是后来,他们成婚已经有一月余,在众人面前,他也忍不住这般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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