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礼,便是他这个父亲也为受到。
对于外人直刺过来的目光,刘拂只当没有看到。
她面色沉静,目光和缓。站定后略整衣衫,然后便双手叠立,拇指上竖,躬身弯腰,还了周行半礼。
动作端方有礼沉稳大气,竟挑不出一丝错误。
本想驳斥刘拂身份低微不得如此的挑事者,在此一礼后立时想起了她“先生”的身份,什么话都再说不出。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跪立的周行一双眸子突地睁圆,眼中满是亮晶晶的喜意。
刘拂起身,开口时语调缓慢,低沉悦耳:“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挚亲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特意将“兄弟”换成“挚亲”,在看到周行眼中的笑意后,刘拂的唇角也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
祁国公的脸色,更难看了。
***
再次换衣后,文太师取酒向北祝辞。
刘拂亲手接过酒盏递与周行,在他饮尽后收回酒盏,在周行答拜过正宾后,又受了他一礼。
两人一人面东一人面南,前后对拜的间隙不过一瞬,若非是在加冠礼上一着缁衣一着公服,只怕倒更像是夫妻对拜了。
不远处立着的方奇然将二人互动看在眼中,心中百感交集,到底只是向着北方望了一眼,将所有念头都吞回心底。
只有郑荣忍不住低声道:“怎么看着周三跟刘小先生之间,很是不同?”
他未尽的问话,全被谢显一拐子垂回了肚子里。
而刘拂处,已到了加冠礼中正宾的最后一步。
在众人心中本应为小辈无礼而大怒的文太师,却含笑抬手,示意刘拂来完成。
今日的风头,已出的足够大了。哪怕明知有皇太孙的面子在,文太师定不是有意为难,深知过犹不及之理的刘拂还是选择了放弃。
刘拂正要推拒,垂眸时正对上周行满含期盼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恭维文太师并婉拒的话再说不出口。
向文太师微施一礼后,刘拂缓步走向周行,于他身前三尺处站定:“
在听到“默存”二字后,周行眼中似是绽放出了无限欣喜,这喜意太甚,让刘拂也忍不住弯了眉眼。
然后,她便看着周行强压住喜笑盈腮的神情,轻声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袛奉。”
那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似乎藏着难以揣测的深意。
***
礼成后,祁国公带着一子二侄匆匆离去,连个照面都没跟靖宁侯府的人打。
毕竟之前再如何遮掩,嫡子拜见的亲长都是姜姓人,和领着嫡子见客的是靖宁侯这件事,都狠狠打了他的脸面。
任谁都看的出,不论周振再如何遮掩,周行如此,都是摆足了与祁国公府划清关系的样子。
但不论是想到甘当赞者的皇太孙,还是想起数月后的祁国公续弦的喜事,想要和能够斥责周行不孝的人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多说一字。
而在皇太孙有意露出自己是白龙鱼服的姿态后,那些在加冠礼上认出秦恒身份的大人们自然不敢多吐露一丝一毫,最多是千叮咛万嘱咐,就算免不了得罪周行,也千万不要得罪了他身边的好友。
之后,祁国公早已放出话来要大办的续弦礼,不知为何也变得简单非常。
京中议论纷纷,因着皇太孙的身份并未暴露,是以最被认同的说法,便是祁国公终于发现嫡子的优秀。
可惜的是,在众人口中千难万难到底被父亲认可了的周行,并未回府拜见继室。他自入了晋江书院后就一直住在学舍当中,如寒门子弟般自己操持一切,用心苦读,再不理会家中纷争。
祁国公续弦不久后,归乡立碑省亲的徐思年也已返京等候派职。
徐思年殿试的名次居中,按理不是入翰林院,就是外放做个父母官,比之同进士唯一的好处,就是若政绩不错,两年后就可回京调入六部。
但徐思年却暂辞了公职,他的同年劝了又劝,到底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在那之后,徐思年就去了晋江书院做先生,正与刘拂毗邻而居。
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在徐思年做下这个重大决定前,先后有两个人去了他房中,与他有过长谈。
外界各色传闻起了又来,因着周行一直再无动作,很快就没人再关心祁国公府的这点阴私,也无人关心晋江书院中这班不知能否得中的学子。
除了被父辈反复叮嘱过的公子哥儿们再不敢与周行等人针锋相对外,再无其他变化。
而周行方奇然等人在书院中的生活,则如他们在金陵时一般无二。
鸡鸣起走趟拳,梳洗后捧书诵读,按着书院的课程研习经义,放学后再去徐思年的院中进行例行的加课,偶尔与同窗切磋,或者在休沐日参加京中的诗会文会,曾经的混世魔王三公子,在重新归京后完全沉寂了下来。
除了学业外,唯一让周行等人挂心的,就只剩下说好了即日便答,却再无音讯的蒋存。
就算是秦恒,也未曾从他皇祖父口中得到一丝一毫关于蒋存的消息。
若非有武威大将军的亲笔传书,又有刘拂镇定到让人不自觉相信的安抚,方奇然与周行怕是已抛下书本,前往北地探寻蒋存的踪迹了。
相识多年以来,刘拂“生而知之”下的处变不惊,已给周行等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是以只有她的话,才能让焦躁非常的周行与方奇然心中平静些许。
而刘拂用以压制他们的,仅有“大计”二字。
“阿拂,你就准备这样一直哄着他们?”
时已仲夏,当周行方奇然与谢显离开后,徐思年执着酒壶与早就冰好的瓜果,敲响了刘拂的房门。
刘拂闻言,苦笑着提起壶柄。
银质的酒壶在月色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微光。刘拂仰头看着被她高举起的银壶,险些被反射出的月色刺痛了眼睛。
“我也是这样哄着自己的。”
当局者迷,她就知道,自己瞒得过周行方奇然,却不一定能瞒得过徐思年。
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倾酒于口中,刘拂抹去唇边酒水,回眸轻声道:“我看不透,推不出,就只能如此。”她又饮了一口酒,“聪明人总爱多想,多思多虑之下反倒不必多说。”
“但这样压着,总不是个办法。”徐思年深深望着她,轻叹道,“若真有个万一,只怕方兄、周兄想起今日,会错怪你误了时机。”
与周行方奇然不同,如今的徐思年虽无官职却有官身,于在晋江书院陪伴太孙读书,便是圣上交给他的任务。
从归京密见过圣上后,徐思年便与皇太孙关系亲近起来,渐渐地也知晓了许多不可外传之事。
有些事,他虽不知情,却也能猜度出一些来。
所以在前几日偶然发现了刘拂的烦闷后,才会忍不住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前来宽慰。
这是他们相识四年以来,徐思年第一次看到她处变不惊下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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