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坐吃茶的刘拂留意到,谢显的小厮匆匆而来,有匆匆而去。
她心中一跳,下意识望向张秀才的方向。
果不其然,一直心有旁骛从不曾专心赏景的张智,也在向谢府小厮离开的方向看去。
刘拂快速咽下口中点心,凑近谢显问道:“显二哥,可是有什么变故?”
谢显不料她有此一问,低声道:“雪天难行,刚好有从京师而来的书生路过梅园,听闻咱们在起诗会,想来凑趣。你且安心,我已派总管去安排了。”
谢二公子举办的诗会,金陵城中的读书人想来都得不到帖子。若那从京师来的读书人是一般身份,谢显绝不会使谢府总管出马,仔细问询。
暗自思量心事的刘拂,并没发现徐思年的目光,在她一脸好奇靠近时,就变得晦涩难明。
不多时,谢府年逾五十的总管谢浩,亲自领着三个锦衣青年逶迤而来。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金陵府地界上,知府门前的总管也是极有身份的人。能让谢浩亲自引路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刘拂余光扫过满脸紧张的张秀才,又看向神色骤黯的徐思年。她阖上眼帘,静静听着踏雪而生的簌簌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当与三人互通姓名后,张秀才缘何豁出脸面不要,也要蹭进诗会的动机已然分明。
而刘拂久等的机会,也在此时到来。
他们并未直言家世,但无从遮掩的名姓将整个人都暴露在刘拂面前。对熟知大延官员谱的刘拂来说,在某些角度,她或者要比他们更了解自己。
何时生,何时死,何时登高位,何时被贬斥,他们的生平全凝练成一字一句,扎在刘拂的记忆中。
武威大将军之子蒋存,日后战功赫赫更胜其父的少将军。吏部侍郎嫡幼子方奇然,将来官居正二品左都御史,父子二人均简在帝心。
至于另一个名唤周行的青年……刘拂眉心微蹙,遍寻记忆也找不到这个人。
但她却能估摸出对方的身份。毕竟能与蒋、方两家一文一武同时交好的周姓人家,除了祁国公府不做他想。
若无意外,这周三公子,应是周默存的叔伯堂兄。
刨去前途未卜的周行不说,只要能投靠其余二人中的任意一方,都能保饶翠楼百年无忧。
他们一个铁面无私使吏政清明,一个金戈铁马护卫大延江山,虽都英年早逝,但俱是让大延男儿尊崇的人物。
刘拂自也不能免俗。
她眼中绽放着熠熠光辉,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她崇敬多年的两人,正坐在自己面前。
虽早已做好了见到二人的准备,但此时刘拂不得不收敛心神,才能好好构想接下来的事。
她打入金陵学子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正主就提前到来,那么之前所有的准备,都要推翻重来。
比如,她在这场诗会上的表现。
有新客至,自然要置新宴。
待一巡酒毕,两方人相互熟悉后,作为诗会主办人谢显才起身拱手,轻笑道:“有酒无诗毕竟不美,各位,请。”
“松风兄,我待你拔得头筹,需得请我喝酒。”
对刘拂无所不应的徐思年自然点头应下。
作为唯一一个不必作诗的人,刘拂自不需在此时下场,她自斟了杯温好的梅花酒,举到鼻前轻嗅了下。
然后她的眼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
“小姑娘,你真觉得徐兄能赢?”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
第二十一章 ·搪塞
刘拂轻啜着梅花酒, 品着里面淡淡梅香。
进园前曾听谢二公子说, 这梅酒的方子是谢家多年不外传的秘方,曾被衍圣公亲口赞扬过。
她喜这酒味清冽, 却也不好撬人家家私。这种喝一杯少一杯的东西, 自然要好好品咂。只恨之前有徐思年盯着,不能多饮几杯。
“姑娘?”
谢家的仆役怎会如此没眼力劲?一壶酒已空, 伸手去取新壶的刘拂闻言, 含笑抬头:“兄台请坐,此酒甚好,可要尝尝?”
话中虽带着问询的意思, 但不等对方回答,刘拂就已取过一个干净的扩口酒盏, 抬手斟满。
绯色的清透酒水从尖细的壶口流出, 坠入杯中。衬着细腻的白瓷,格外甜美。
这甜美,其实与梅花本身迎风斗雪的气质很是不搭, 却又带着奇特的和谐。
刘拂将酒盏向对方推了推,又招呼角落立着的小侍婢过来,对着小丫头轻笑道:“天寒,莫站在这里打瞌睡。这位周公子有事问你, 答完话就回去歇着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多取几壶酒来,这里就不需你伺候了。”
小侍婢一脸迷茫,战战兢兢应诺:“……是。”
周行眼中滑过一抹似有所悟, 觑了眼躬身垂首的侍婢,并未开口。
亭中骤然陷入诡异的静谧。
刘拂疑惑道:“周兄?”
“下去取酒吧。”
待一头雾水的小侍婢行礼退出亭外,周行才行至另一边撩袍坐下,隔着桌案定睛打量刘拂。
她是真的淡然自若,不是装的。
浑然不知对方在揣度什么,得不到回答的刘拂也不强求,在向周行举杯示意后,重新就着亭外的红梅傲雪景,自斟自饮起来。
对于周行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刘拂并未放在心上。
或者说,她是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当小侍婢捧着灌满的新酒壶回来,刘拂才再次试着劝道:“周兄真不尝尝?谢家的梅酒堪称一绝了。”
周行将满盏酒一饮而尽,以杯底相示,淡声道:“刘、公子,刚才是在下唐突了。”
“无妨无妨。”刘拂大手一挥,浑不在意,“这酒如何?可合周兄的口味?”
见周行蹙眉不答,她又笑道:“千人千味,我向来是个多话的,周兄切莫因着我勉强自己的舌头。”
周行指尖划过杯沿,沾上一星酒水。
“确是好酒。”
刘拂大笑:“那便多饮几杯,千万不要客气。”
明明她也是客人,却自然而然地摆出主人待客的架势。不过分热情,又不会冷落远客,还另带着股自娱自乐的洒脱随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发现自己想与之交好的心思,周行失笑,因知晓对方是女子而有些拘谨的身姿,也放松许多。
大抵只有这样的姑娘,才能扮着男装,在一众学识上佳的书生中,还能熠熠生辉。
周行举杯道:“方才不小心听到你与徐兄的交谈,实在抱歉。”
嗯?刘拂惊觉不对。
所以之前周行那声“小姑娘”是对她而非侍女?
所以她方才与周行驴唇不对马嘴的讲了半天,说的全不是一件事?
即便她表情控制的极好,微挑的眉梢仍暴露了她的心绪变化。落在有心人眼中,方才的处变不惊,瞬时变成了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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