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不已的百姓们纷纷掩口,抬头仰望着白须白发宛如真仙的乘云道长,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乘云道长闭目凝神,左手捏诀右手执剑,口中念念有词: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泽润,辅——”
“等等!”
打断乘云道长的声音绵绵多情,让人听了耳根发热。婉转柔媚并不十分尖利,却极富穿透性,在仅有一乘云道长发生的秦淮河畔格外引人注意。
刘拂一听便知晓,这是她海棠姐姐的声音。
大红的盖头遮挡了刘拂的笑容,也遮挡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揶揄。
听海棠姐姐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这几日怕是真的喝大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听到下面错乱的脚步声,刘拂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从千百人中突围而出,实在是难为海棠姐姐了。
祭台上的乘云道长闻声只是微顿,便继续他的动作。桃木剑上的符纸仍在燃烧,似是无穷尽般,而刚才那阵微风,却未再起。
“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
乘云道长再次被打断。
“等等!等等!”春海棠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已破开人群,冲开漕盐两帮守卫的人,拎着裙角一路小跑到了祭台下。
她高举着的手中,挥舞着一沓微黄的薄纸。
在春海棠宛如私语让人面红耳赤的靡靡之音中,乘云道长终于停下动作。
“允那妇人,可知误了吉时会引来多大祸患!”
不待百姓被乘云道长的话驱动,春海棠便继续举着手臂,高声斥道:“你若不听我言,才会惹来天大的祸患!”
“……这不是饶翠楼的鸨母么?……”
“……她一个妓.女,来这儿做什么?……”
“……妓女怎么了?听说今日祭神的,全是花娘……”
“……你们没听说么?十八个新娘里就有她们楼中的碧烟姑娘……”
“……那姑娘还亲自为我打过粥,要不是那满满的一碗,我怕是……”
此时,百姓中终于有人认出春海棠是谁。
议论声越传越远,越传越大。
春海棠踏上台阶,振臂高声道:“你送与河神的女子全是妓子,即便有些尚存清白,就不怕惹怒神灵么?”
此言一出,为了求雨急红了眼的百姓扑向春海棠的动作全都滞住。
“道长仙风道骨远离尘世,自想不到这许多。”春海棠晃着手中的纸张:“这,是台上十八位河神夫人的身契。”
“尚有一刻钟的时间,待小妇人一一烧了这些红尘羁绊,还夫人们一个自由清白身,道长你再做法也不迟!”
即便忘了些义正言辞的词儿,即便一不小心喊破了音,海棠姐姐这会依旧正义凌然极了。
刘拂忍下笑意,很是可惜视线几乎全被盖头遮挡,看不见春海棠的英姿。
除了透过那一丝儿缝隙张望的刘拂外,谁都没注意到,乘云道长背在身后的剑尖上的符纸,仍在燃烧着。
再离近一分,就要烧着他的道袍。
第六十五章 ·玉瓶
刘拂身旁想起隐隐泣音。
台下春海棠握着的身契, 便是台上少女们一生凄苦的由来。
可惜她能救他们性命, 却不能让她们真的脱离苦海。
她们并非暗娼,而是正经在官府处转了贱籍的妓子, 若想重回往日平常生活, 该走的程序一个都不能少。
毕竟若非料定了祭神必死,各家鸨母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将身契都交给春海棠。
烧身契只是权宜之计, 从刘拂将计策一一写在薄绢上封进金簪时起, 就已知晓她会给她们带来一场空欢喜。
刘拂轻叹口气,压下心中不忍,静心听着春海棠的动静。
如同她嘱咐地一般, 春海棠在用言行压住乘云道人后,就紧攥着卖身契上了高台。
刘拂甚至能感觉到, 她的视线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
微微摇头又轻轻点头, 被盖头遮住所有表情的刘拂,只能以这简单的动作,来鼓励春海棠。
她听见春海棠深吸口气, 清唱起了江南民间有名的《还乡曲》。
此曲年数已不可考,却是江南百姓人人耳熟能详的曲子。《还乡曲》一曲多意,可哄幼年梦魇的孩童回神,可嘱离乡的游子早归, 还有一用,则是唤客死他乡的离人魂归故里。
这首歌谣由春海棠甜腻的嗓音唱出,在此环境下,被渲染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奇诡愁绪。
刘拂失笑, 若非场景不对,定要为海棠姐姐浮一大白。
她这才明白,春海棠方才为何不听劝地一直望着自己——恐是忘了自己教她的词。
不过……
当听到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时,就连刘拂也不得不佩服海棠姐姐的急智。
所谓歪打正着,想来便是如此。
照着她的写下的语句来煽情,恐怕达不到如此效果。从来事事周到的刘拂,第一次感受到“不可预测”的魅力。
似是感受到刘拂的轻松闲适,她掌下谢妙音怎么也暖不热的手,也渐渐回温。
随着春海棠的歌声,烛火点燃了身契。
纸张焦糊的味道传到鼻端,使得满心惊惧的少女们再也忍不住哭泣的声音。
十七张身契被依次点燃,化作飞灰腾上半空,打着旋儿消散于天际。
所有忍的目光都被空中仍带着火光的纸烟吸引,只除了四个人。
这四人挤在一同前来的书生中,全都紧紧盯着台上自右往左数,身着一身并蒂金莲嫁衣的少女,他们满心焦躁苦闷,却只能死死压抑,等待着那个约好的、不知是否真的会到来的时机抵达。
而他们的贴身小厮,则围在旁边,努力将他们与人群隔开。
“她的话……你如何确定她不是在哄咱们?”
周行冷笑,一个眼神都不给徐思年:“亏你与她相识最久,难道还不知晓她的脾性?”
见两人间的气氛愈发生硬,便是心中再如何不安,方奇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解:“徐兄是关心则乱,便是不信咱们的准备,也该信她的为人。”
徐思年抿唇不言。
方奇然捅了捅蒋行:“你也不说句话。”
“我说什么?”蒋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现在只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抢下……”
他浑身崩得笔直,早已蓄势待发。说着就愈发克制不住冲动,将手搭上身前挡路的小厮。
站在他身旁的周行抬手,直接拦下了蒋存。当胸给他一拳后,才冷声讽刺道:“单枪匹马冲动妄为,我不想与你在此缠斗。”
脚下一滞,蒋存到底收回了将要跨出的步子,不甘道:“若非我身边侍卫……”
“你已全借了出去。”
蒋存一噎,恨恨握拳于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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