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功夫,就见那女郎身上多出了一排金针。蒹葭紧张的气都喘不匀了,以前见女郎施针,也不过是三两针,哪有一口气这么多的?怕是要扎透肚腹。这真能镇住鬼邪吗?
楚子苓额上也见了汗。楚氏行古法,从九针,故而讲究选穴精准。少则一穴,多则五六穴,很少会取如此多穴。更何况,她行的针,同病理相逆,就算符合书里的病例,也让人心神绷紧,不敢懈怠。
很快,十根针全都刺入穴中。楚子苓吁了口气,又到:“取艾来。”
艾和盐端了上来。神阙乃元神居所,神志要冲,只能艾,不能刺。细盐铺上,艾粒点燃,升起一缕青烟。几分钟后,一直安安静静,呆傻木讷的女子突然扭了扭身子,呜呜呻吟起来。
这一下,莫说是蒹葭,就连屏风外的巫汤和公子罢,都惊得险些跃起。
不可能啊!巫汤瞪着纱屏,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季芈今日明明也喝了药汤,神志不清,最是安静,连旁人在她耳边狂吼都未必会做出反应。怎么只几根针,就能弄出如此大动静?
公子罢则冷汗淋漓,吓得差点就叫人了。阿元身边连个健妇都没有,若是突然暴起,身上插着的针伤了哪里可怎么办?他可是见过豕肉扎针的模样,只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面对这异动,楚子苓面色不改,又从灵九簪中取一针,正是铍针。《灵枢·九针论》有言:“铍针,取法于剑锋,广二分半,长四寸,主大痈脓,两热争者也。”捏在楚子苓手中的这根铍针,完全取九针形制,形如宝剑,尖如剑锋,两面有刃,长四寸,宽二分半,可刺血排脓。
她的手也很稳,半点不受季芈挣扎的影响,稳稳刺入了左乳下方,那鲜红欲滴的瘀斑之中。针锋入肉,位于期门穴的瘀斑,顿时流出了一道黑血。楚子苓并未收针,而是任那黑血流淌,直至散尽,换作鲜红。随后她又在右边同样施为,顷刻,另一道黑血也排了出来。
季芈哼了一声,突然开口:“阿父,痛……”
这一声轻吟,宛若雷霆,让公子罢猛地从席上跳了起来:“阿元!阿元可是醒了?!”
三载啊!三载以来,她从未说出过一句话,现在竟然开口了?只这片刻,就醒了?
纱屏之后,传来另一个平静清冷的声音:“噤声,不可扰其神志。”
公子罢悚然一惊,赶忙以袖掩口,不敢多言,只死死盯着纱屏,恨不能在上面烧两个洞出来。
叮嘱过后,楚子苓则拭去血迹,撤针推拿。又过了半晌,纱屏被蒹葭挪开,她缓步走了出来。
“大巫,季芈可醒了?”公子罢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醒了,但七日之内,不可惊扰。”楚子苓的音量也不是很大,淡淡道。
“善!大善!”公子罢喉中哽咽,险些落下泪来。
楚子苓并未开口安慰,只是静静等待病人家属宣泄情绪。这种病,即便后世都会让亲人备受折磨,何况先秦。
等公子罢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楚子苓才再次开口:“静养这几日,还要服些汤药,随后继续诊治……”
“要用何药?”此刻就算巫苓想要天上的月亮,公子罢怕是都要摘上摘,哪还顾得了别的。
楚子苓却微微偏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原处,双手成拳,面色铁青的巫汤。
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处,楚子苓突然微微一笑:“可否请汤师移步详谈?”
第25章
当两人再次坐定,身边早就没了奴婢弟子。巫汤目中满是戒备,死死盯着面前那神色如常,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她治好了季芈!楚国上下皆无人能治的失心之症,竟然不消半个时辰就治好了。这该是何等法术?然而她还不肯罢休,竟要再配汤药,夺了自己依仗的根本。这女人,是打定主意,要不死不休吗?
面对那双略显怨毒的眼睛,楚子苓开门见山道:“你可继续为季芈配药。”
什么?巫汤顿时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楚子苓也不待他应答,继续道:“这几日季芈需要安神药物,你的药很可能对症,只需稍加改动即可。等她神志稳定后,还要针疗,你也可以在外面做一些驱鬼的仪式。”
巫汤终于忍不住了:“为何如此?”
她明明依旧救回了季芈,需要什么药材,还会寻不到吗?为何要他来配药,并且担任驱邪除祟的重任。要知道,这种法术的声势最是惊人,也令人敬畏。让他来做,岂不是夺了这女人的风头?
“因为你也是巫医,这楚地,可容下两个游巫。”楚子苓答的坦然。
对她而言,名医之间是会较量医术,但是很少有不死不休的。只因他们的目标都是扬名,一时技不如人,并不会让他们铤而走险。换个地方,换些主顾,只要医术还在,照样是名医。
而此时的“巫”也如此。郢都的游巫,乃至巫医,又何止巫汤一个。他来替公子罢的女儿治病,为的不过是名望,在明显败给自己的情况下,若能给他想要的名望,这人还会硬拼吗?楚子苓并无独占鳌头的想法,她要的只是能在楚地立足。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况且,治疗精神类疾病,确实是需要心里安慰的。而在这个没有“神医”概念的春秋,她的针法再怎么巧妙,也没有跳一段大神来的管用。
听她这么说,对面那人脸上的疑色果真退了些。迟疑片刻,巫汤才道:“汤药如何改?”
这是明显是在试探她的诚意,楚子苓不答反问:“你的药里都有放了何物?”
眼见对方又警惕起来,一副生怕自己秘方被盗的模样,楚子苓干脆问道:“是夕颜之花,酸枣之仁,合欢之皮,细草之木,还是松上之菌?”
洋金花、酸枣仁、合欢皮、远志和茯神,基本就是最常用的安神药了。她并不知道这些草药在这个时代叫什么,但是形容一下,并不算难。
巫汤简直惊得险些跳将起来,怎有如此多药?每种都能安神?然而此刻人家已经毫无条件的给出了这么多新方,巫汤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布包,扔给了巫苓。
楚子苓捡起布包,打开一瞧,就知是他用的是茯神加夜交藤的方子。想了想,楚子苓道:“若能寻到酸枣仁,用半分。若寻不到,增五味子、炙甘草,均三成。”
巫汤急急道:“如此可治失魂?”
楚子苓摇了摇头:“只是安神。对失眠、惊厥也有些疗效。不过具体配比,还要你细细琢磨。”
听到此处,巫汤竟飞快翻出块木牌,用小刀在上门刻了什么,显然是在记录方子,以免忘掉。看着对方专注神情,楚子苓也升起了些许佩服。能找到洋金花入药催眠,又能发觉这些安神药物的用处,加之早先给公孙黑肱开的泡壁虎的药汤。这样的巫医,才是医术真正的先行者。也正是这群努力发现大自然奥妙,并且勇于实践之人,才让“中医”这门学科最终诞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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