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_捂脸大笑【完结】(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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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子苓又看了那不算高的土包一眼,缓缓迈步,向着不远处的车队走去。

  身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第44章

  从郢都出发,到宋国边境,横跨楚境,足有上千里路。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走上月余。因而华元的车队人数很是不少,连粮秣辎车都是带了十几辆,更别提随行兵士。

  不过有人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扛着头鹿,田恒大步穿过营帐,也不管那些宋人讶然的目光,来到火堆旁,很快剖开鹿皮,取了两大块肥嫩的鹿脊,炙烤起来。

  片刻后,香气四溅,引人垂涎。田恒趁热切了两盘,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撩帘一看,就见车中人还是自己走前的模样,静坐窗边,连发丝都不曾动过。田恒不以为意,把其中一个木盘放在那女子面前,自己则端着另一盘大嚼起来。等吃净盘中鹿肉,再抬头,却见那女子早已停箸,盘中只少了几块。照这吃法,怕是要饿出个好歹。

  但是瞅了眼那几天内就瘦削许多的面孔,田恒什么都没说,收了盘又起身下车。这样的事,旁人劝解是没用的,唯有自己想通才行。

  楚子苓呆坐窗边,对田恒的出入并无太多反应。她也看不到眼前的萧瑟秋景,双目中仅剩下漆黑赤红,充斥缠绕,让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楚兵没有追出郢都。自两日前,她就从隔层中出来,安坐车中。为什么?只因一切罪名,都让那楚王瞳师背了下来。

  听到这消息当晚,楚子苓就失眠了。她本该想到的。那小院中发生的事,宫卫被杀,祭品出逃,又岂是区区“瞳师”就能扛下的?但是她被蒹葭的死冲昏了头脑,她就这么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她背后死去,甚至无法留下全尸。

  那告诉她这事的伯弥呢?还能活下来吗?巫瞳珍视的巫婢们呢?还能留下性命吗?

  鲜红的血海不断翻涌,没过胸腹,呛入口鼻,让她喘不上气来。为什么这些人要遭遇这个?都因为她!因为她这个误闯了春秋的外来者。若没有她,屈巫和夏姬还能在楚宫相遇吗?还会勾搭成奸吗?蒹葭、伯弥,乃至巫瞳,还会因此受累身亡吗?

  她为什么来要到这个世界,又什么要介入这些?就像芈元那古怪至极,却又留在医书上的病例一样,她注定就要促成这个?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中翻滚,让她浑身颤栗,如坠冰窟。那疯狂念头也在督促着她,想迫使她做些什么。可是,她该做些什么?

  从日头西斜,枯坐到星斗漫天,楚子苓昏昏沉沉坠入梦中。

  只一闭眼,就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子苓,子苓,你看这衣衫美吗?”

  那是蒹葭的声音,楚子苓飞快抬头,入目的,却是一件血衣,鲜红鲜红,嘀嗒流淌,就像要流干身上热血。

  别穿它!楚子苓叫了出来,想要冲上去一把扯掉那刺目红衣。然而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狠狠握住了她的腕子。

  “申公欲杀你,莫逃,莫逃……”

  耳语呢喃,既柔又冷,让人脊背生寒。那是谁的声音?是伯弥吗?为何她要埋在土中?

  “你要出宫了?”迎面,一双蓝眸望向了她,眸中似蕴着温暖笑意,却也只有蓝眸,既无面孔,也无身躯,只悬在空中,像萤火,像寒星,孤寂的凝望着自己。

  “呜……”喉中迸出窒息般的急喘,楚子苓猛地坐起身来,深秋寒夜,汗重湿衣。

  她逃了,她真的逃出了吗?

  那让人窒息的楚宫,仍压在她肩上,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还缠在她心间。

  她不该如此的,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叮!”

  一声清越剑鸣,唤回了楚子苓的心神。就见一高大身影,坐在车厢外侧,屈指弹剑。剑音铮铮,犹如金鸣,带杀伐之气,似能驱走鬼邪。

  “又魇着了?”黑暗中,传来男子浑厚声音,不算很高,平和如常,伴着那剑鸣,不知怎地让人清醒过来。

  楚子苓咬住了齿列。这是梦魇吗?不是,全是她心头的悔恨和不甘。

  “我想报仇。替蒹葭,替他们报仇。”终于,她把藏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那男子停下了手上动作,横剑在膝:“仇人是谁?”

  这个问题,楚子苓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仇人是谁?她该向谁讨要这条鲜活的生命?

  然而最终答案,只能是那人。

  “申公,申公巫臣。”楚子苓吐出了这个名字,一个足能传唱史册的名讳。

  告诉她此事的,正是伯弥,是他用来勾引夏姬的棋子。那自己所犯的忌讳更是清楚明白,只因她目睹了两人相会,申公就想杀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手施为。

  杀死伯弥怕也如此,那巫瞳的死呢?是不是也跟他有关?因自己而遭受牵连?

  田恒却未追问大名鼎鼎的申公为何要杀她,只是道:“若想杀此人,你愿付出什么?”

  一个小小巫医,想要寻楚国公族复仇,要付出什么?楚子苓没有想过,她也无法设想。她知道的,仅有“历史”而已。可是历史就会照常发生吗?若自己把屈巫要出奔的事公诸于众,且不说有多少人会信,就算信了,能让他受到威胁,丧命黄泉吗?而不是让更多无辜者牵连进来,让那些参与到她复仇大计中的棋子、助力,因她而亡?亦如她的仇人一样,扇动一场国与国的大战,害无数人为之丧命……

  她的仇恨,该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偿吗?

  如刨坟鞭尸的伍子胥,如卧薪尝胆的勾践?用无数生命去献祭,方能平息心中恨意?

  她做不到。她不可能做到。

  楚子苓哽咽了起来,自葬了蒹葭后,第一次双目含泪。她自幼学的就是《大医精诚》,是“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皆如至亲之想”,是“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她如何能罔顾旁人性命,只为心中爱恨,肆意妄为?

  静夜之中,呜咽犹如幽鬼低泣,听之让人心碎。然而田恒面上却舒展了几分,能哭出来,总是好的。

  再次开口,他的语调依旧不快不慢:“蒹葭救你,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好好活着。背负了旁人的性命,总该活的更真切些。”

  最后一句,倒不像是劝人,而像是自述了。

  不过低泣中的女子,并未听出话中深意,更不曾有余暇作答。田恒也不需要回答,就这么扶着剑柄,守在一旁。

  隔日,那双眼仍旧红肿,却开始有了神采。

  楚子苓郑重的坐在田恒面前,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身边人说道:“我不想旁人再因我受累。”

  这话中,说不出是自责多些,还是悔恨多些。

  田恒眉峰微挑:“那你要尽快打定主意了。某看那宋大夫,不是个肯为人受过的君子。”

  这几日,他只见了华元几面,但是凭那人往日所为,绝不是一诺千金,肯为旁人牺牲权柄的善人。带巫苓离开楚国可能还无妨,但是让他拼上右师的位置,包庇一个楚宫出来的逃犯,怕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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