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断裂的腰椎重新生长,让瘫痪的人重新站起——这已经不是普通药物能做到的了,必是某种稀世罕有的灵物,如慕士塔格峰上的雪罂子,或者传说中的龙心血。
“我不是说肉芝有问题,”溯光摇头,“只是……”
话说到这里,他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解释——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直觉到了某种极其不详和黑暗的感觉,令人窒息。肉芝是天地灵物,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更何况祁连钺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吃了多年,身体也逐渐痊愈,也足以见证这并不是不祥之物。
“算了,”溯光摇了摇头,只道,“在下无福消受,只吃鱼便好。”
祁连钺有些诧异,但也不再勉强,有些扫兴地让嘉木将肉芝放回去——这匣子里的肉芝原本应该有三尺高,然而此刻已经只剩下半尺不到了,估计也吃不了一年就该没了。祁连钺在合上盖子前看了一眼,目光里有隐忧。
一回头,却看到嘉木躲在屋子后,盯着桌子上的肉芝,眼里露出一种奇特的恐惧神色,舌尖轻轻地扫过下嘴唇。祁连钺以为他是贪嘴,没好气地叱了一声:“去去,小兔崽子,快滚回去睡觉,我和这位叔叔还有事情要谈。”
然而嘉木却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连后脑勺撞到了柱子也不觉得疼,只是拼命摇着头,左侧唇眼的歪斜更加明显了,喃喃:“不……不要。不要吃。”
“啰嗦什么?不吃你的病会更厉害!”祁连钺看到儿子躲躲闪闪的眼神,心头一下子腾起了一股怒气,二话不说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细弱的脖子拎了过来,“来,给我把这里切下的全吃掉!”
“不……不!”孩子被按在桌上,却拼命扭着头抵抗,“它、它是活的!”
“别动!”祁连钺的脾气极差,顿时暴躁起来,硬生生捏开了他的下颔,一边将肉芝塞入一边怒骂:“不吃?你想怎样?想死么?臭崽子!”
嘉木无法抵抗,却是满眼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祁连钺用粗暴的方式逼迫儿子吃完了肉芝,刚一松手,嘉木便脱力般的瘫软在地上,用手捂着嘴,深深地弯下腰去。“不许吐出来!”祁连钺眼疾手快,一脚踢在他背上,将儿子踢了一个趔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嘉木趴在地上,瘦小的肩膀一起一伏,似乎经历着极其痛苦地煎熬。直到一刻钟后,他的呼吸才渐渐有了规律,啜泣着,歪斜的眉眼也渐渐的恢复了正常。祁连钺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儿子。
“我不要吃……爹!我不要吃了!”嘉木哭叫着,
“良药苦口。每次吃肉芝都要哭哭啼啼,真是的!”祁连钺皱眉,“要知道这种稀世良药不知道多少人想吃也吃不到……快给我滚回后面睡觉去!”
嘉木抽泣着,垂着头走回后面卧室了,一路上用手背擦着眼角。
前面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月光如霜,映照着破落的房间。溯光看了一眼嘉木的背影,眉间露出一丝沉吟,却没有说什么。
“你看出来了吧?”祁连钺低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嘉木这里,有点病。”
溯光点了点头——方才,个孩子的眼角在不停地微微抽搐,让清秀的小脸显得分外的奇怪,瞳仁里有一种淡淡的死灰色,显然是脑部的一种疾病导致。
“他娘死后,嘉木不知道为何就这样了,最近几年越发厉害。大夫说他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子,只怕是好不了了。”祁连钺喃喃,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停顿了许久,忽然道,“其实我留下阁下,是有一事相求。”
溯光看着他——这个人,难道是想求自己替儿子看病么?可是他不是医生,龙血只能解毒而不能治病,又能有什么法子?
然而祁连钺深深一礼,开口道:“请阁下带我去青木塬。”
“去青木塬?”溯光微微一惊,“你要去那里?”
“是的——刚才你不是说过,天亮了你就要动身离开这里,去往青木塬么?”祁连钺看着他,眼神殷切,“既然如此,那就带上我吧!”
溯光蹙眉,有些疑虑地看着这个男人:“青木塬并不是什么好的所在,虽然那里盛产肉芝和各种珍贵药材。为何要去?”
“我知道。那个地方很邪门,”祁连钺苦笑了一声,“这里方圆数百里的人都视这个地方为禁地,从未有人敢进入。所以,我只能请求你这样的过路客人带我前去——而且阁下的身手之高,实在是我平生仅见,一定有能力抵达那个地方。”
溯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个命轮还在缓缓转动,那一支发光的标记一直指向东北方,有灼热的错觉。
“一定要去那里?”他问祁连钺。
“一定。”祁连钺断然回答。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决,令溯光眼神微微一动,追问:“为什么?”
祁连钺迟疑了一下,声音止不住地低了下去:“因为……素馨在那里。她五年前进了青木塬,再也没有回来。”
“是尊夫人么?”溯光沉默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他问得直接,祁连钺的身体晃了一晃,颓然坐下,沉默了许久,仿佛是终于下了决心,抬起头看着他,开口:“阁下是海国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北越吧?我说的不是北越郡,而是另一个组织的名字?”
“北越?是多年前出现过的那个杀手组织么?听说里面高手如云,北越雪主在传说中更是堪于剑圣门下媲美,只是可惜昙花一现。”溯光回答,补充了一句,“不过,在十年前白帝白烨登基之后,那个组织就神秘地消失了。”
“阁下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些都知道。”祁连钺感慨,凝望着隐没在黑暗里的伽蓝白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语气低沉,“可能,我已经是除了雪主之外北越里的最后一个幸存者了吧?”
溯光的眼神微微一动,看着面前的白发男子:“阁下是北越中人?”
“我曾经的名字,叫做逐风,”祁连钺喃喃,“早已没有人记得了吧?鸟尽弓藏啊。”
“……”溯光沉默地听着。不久之前,他还刚刚从对方口里提到过的那个地方离开——帝都伽蓝,白塔伫立的地方,云荒权力的中心,充斥着种种欲望。眼前这个男人原来正是从那个地方回来,难怪有着这样的眼神。
那是历经诱惑和生死之后,百炼成钢的淡然。
“我活下来了,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这里,想死也要死在故乡,”祁连钺低下头去,摇了摇头,黯然,“在年轻的时候,我想要出人头地,野心勃勃,抛下了新婚不久的素馨出外闯荡——那时候她才嫁给我不到三个月。我以为她肯定会改嫁,可是……”顿了顿,那一瞬他眼里有泪光:“当我垂死挣扎着回到这所破房子门口,用最后一丝力气敲响家门的时候,门里居然还有灯光!——我看到我的妻子坐在灯下缝补衣服,桌子上放着一篮新剪的韭菜,一切,居然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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