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八年前,殷夜来和傅寿都不过是戏班里的优伶,两人一擅舞一擅歌,配了不少戏。傅寿唱女角,她反串小生,一对璧人如珠玉辉映,在叶城可谓红极一时。可惜好景不长,帝都严令不许再唱中州人的戏,戏班解散,傅寿辗转沦落风尘,进了红袖楼。而殷夜来也进了星海云庭,可不知怎么地,老鸨居然答应了她不挂牌,任她高兴才见客的条件。
从此,她就在这家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青楼里寄居了到如今。
傅寿清歌沙嫩箫,红牙紫玉夜相邀。
如今明月空如水,不见青溪长板桥。
当时六美之名冠绝天下,贵族豪客一时间无不趋之若鹜。然而欢场无情、红颜易老,八九年过后,群芳谱上的美人多半凋零老去,唯有殷夜来声名愈隆。有人说其少时令人心动,如今则令人沉醉,每个年龄都有不同的至美之态,令人倾倒一世。又兼极其善于梳妆打扮,品位高雅,每梳一髻、裁一衣、置一钗,无不一时风行两京,时有“殷妆”一说,成为了云荒女子时兴妆扮样式的代称。
然而,这样传奇般的绝色女子,如今却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再也不是任何人能轻易见到的──即便是今夜玄王府做东宴请,如此大的来头,也不能令她出来应酬一面。
“真是对不起,”老鸨怯怯道,“殷仙子已经睡了。”
“你这老奴!一味如此托大,想必是为了抬高楼里花魁的身价而已。听着,只管叫她出来陪客──”玄凛皇子冷笑,斜过身大力拍着同座的肩膀,对老鸨道,“喏,看到了吧?这位公子便是镇国公慕容隽,也是这座城的主人!有他在,赏银要多少有多少!”
“公子命令,老奴哪敢违抗?”老鸨蹙眉,似有为难,“只是按规矩,殷仙子她素来不陪客,今日又已经休息了,勉强叫她出来,只怕也是焚琴煮鹤的事。”
“规矩?”玄凛皇子面色一沉,冷笑起来:“一个妓家,居然还敢给我定规矩?”
老鸨看到他变了脸色,忙不迭道:“那是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玄凛再也懒得和对方罗嗦,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吩咐:“去,替我请殷仙子下楼来!──就说玄族的二皇子、两年后的 空桑帝君要请她出来相陪,让她识趣一点,别拿乔作态的不知好歹。”
“是。”老鸨不敢不从,只能叫苦连天地跑了上楼去。
──最近都是走了什么霉运啊?前些天楼里的清官人宝露刚被蓝王内侄强行带走,迄今未归,今日居然又来了一个更得罪不起的玄族皇子!每次海皇祭一到,藩王贵族云集,这楼里就是风波不断!
“果然还是玄凛皇子有面子呀!”旁边有公子王孙凑趣,“我来帝都也有好几趟了,还真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殷仙子呢──听说她架子大得很,不是看上眼的客人,任凭是多大来头也从不下楼一见。”
“笑话!”玄凛恨恨,“叫她一声仙子是给她脸,就还真的把自己真当什么人物了?──任你声名怎么盛,还不是一个婊子?”
他身为天皇贵胄,说话却是刻毒下作,飞扬跋扈。一旁的慕容隽蹙眉无语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低下头喝完了一盏酒,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似想着什么事情,沉吟未决。
老鸨去了半日,满座的人等了半晌,个个眼里都要冒出青烟来了,才见帘幕一动,有个穿着薄蝉纱衣的美人出来,隔着帘子对大家盈盈行了一礼──珠帘荡漾,依稀可见女子的容貌秾丽纤细,身姿轻盈婀娜,未语先笑,映得酒席间陪坐的其他美人都黯然失色。
“果然不愧是云荒的第一美人!”玄凛面露喜色,“快过来!”
然而那个美人却没有动,只是隔着帘子微微一礼,口齿清朗地道:“公子莫取笑。婢子不过是殷仙子的贴身侍女春菀,陋质怎堪侍奉?──我家小姐让婢子转告诸位:今夜身体不适,已然沐浴入睡了,不便再出来见客,还请各位海涵。”
那些公子王孙、富豪贵人都露出又是失望又是好奇的神色。
──一个丫鬟便已经艳压群芳,那个殷仙子又该是何等绝色?
“什么?睡了?”当众被拒绝,玄凛顾不得保持王族的风度,拍案发作,“睡了也叫她起来!否则星海云庭明日起就别想开门──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
他一作色,满座人都有些色变:玄族的玄凛虽然只是二皇子,却深受玄王宠爱,骄纵放肆,在领地上几乎是无所不为,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说半个“不”字。如今在海皇祭上到了叶城,却被一个妓家给伤了面子,这番发作起来只怕没人能劝得住。
然而,那个叫春菀的丫鬟却毫无惊慌之色,坦然道:“小姐说了:别说是两年后才能称帝的玄族皇子,即便是当今的帝君亲自来了,此刻也不能令她违背心意地下楼来──二皇子若是不信,不妨两年后等真的成了空桑皇帝再来试试吧!”
她口齿伶俐,声音明朗,一字一字如吐珠玉盘。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为这个大胆包天的回答而色变。
就连一直只是默不作声饮酒旁观的叶城城主,也不由得微微抬起了头,似是赞叹又似是担忧地望了一眼重门深锁的楼上──一个风尘里的女子,任凭声名多盛,怎敢如此和藩王贵族叫板?特别对方是一个两年后即将执掌天下、飞扬跋扈的王孙公子!
莫非,她还真的以为那个远在西海的人可以替她撑腰到永久么?
“好!”玄凛皇子气到了极处,反而狠狠地笑,“一个丫鬟也敢这么拽的和我说话!我倒更想看看你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有足够的资本令她忤逆本公子?──来人,给我上去把她拖下来!”
“是!”他带来的侍从一声应答,便双双站起,直闯入内。
“且慢!”忽然间,却听有人开口。声音虽然低沉,却自有一股威慑力。满座侧目之中,只见叶城城主放下了酒杯,侧过身,在玄凛皇子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也变了脸色,脱口,“真的?”
“真的。”慕容隽面沉如水,眼眸深不见底,低声耳语,“方才那个丫鬟说的并不算夸大──即便是当今白帝,的确也不敢轻易踏入这座非花阁。那人手握天下兵权,我看皇子还是三思而后行,何必为了区区一个风尘女子给自己带来麻烦?”
“……”玄凛皇子倒吸了一口气,面色复杂。
也曾听私下有传言,说如今的殷仙子早已成某权贵外室,被包养起来了,所以任是万金也难一亲芳泽。然而那个“权贵”到底是谁,坊间却流传着不下十个版本,谁也说不清──传言未必是真,更像是青楼里编造出来用于有意无意抬高身价的。然而,此话今日从慕容隽口里说出来,意义却又不同。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外室,起码在白帝尚在位的时候,谁又敢明着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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